黄沙之路过于艰辛,欣儿早就没了热情,要是往常她一定会打趣月一的感情之事,如今饥肠辘辘又口渴难耐,她只是内心微动一下,羡慕月一有人对她好。
结果真如云盏所说,这座沙山翻过来居然有满眼的绿色,突然窜到眼前的清凉由外到内解渴能力十足。所见草坪上的小小冒尖的草叶虽不是很精神,但是极力证明了附近有水源的事实,这对于她们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信息啊。
他们飞奔而下,发现越往下走草越来越多、越来越茂盛,跋涉很久的马儿自动低头吃起草来,几个人徒步也开心,这时候谁也不说浑身没力气了。逸城第一个发现远方有人,一个小黑点,周围有几个小白点,它们在绿油油的山水间移动,时不时又埋进绿色之中一时找寻不到。
欣儿最激动,第一个出声呼喊,“喂,你好。”边喊还边摇手,往上蹦跶,将一路压抑的性子全部释放出来。
一行人中每人都看见了那个小点,可是它钻进绿色后就再也没出来了。月一不由有点失望,唯一的希望必须抓住啊,她加入欣儿行列,开始大喊,大声中不由地尖了嗓子,把女子的尖嗓门充分发挥,“喂,你好。”
那边还是没反应,言君转过头对月一说:“我们过去吧,下山再上山,快一点一个时辰可以到达。如果确认黑点是人的话,当面交谈最好。”
只好这样了,“好吧。”
一直没停止呼叫的欣儿还在行动,月一本想拉下她的手臂,可是山那边突然传来一串声音,“乌兰系吼••••••你好••••••乌兰•••••”
欣儿跳起来,“真的是人!”
依稀听到“你好”二字,除此之外听不清楚,但是得到回应的一行人高兴坏了。他们加快速度骑马往那边赶,欣儿边跑边喊“你好”,一直没停,越来越兴致高涨,像个傻瓜,却没人嘲笑她。
终于只剩下短短的距离了,彼此双方都看到了脸面。月一他们惊讶于黑点真人的奇异装扮,只能是可以看出是男子,他全身裸露地方很多,只用点点布料遮住了下半部分重要的位置,全身黝黑、健壮,脸上还画着白色的几条道子,最为奇怪的是头上戴着鸟羽毛做的毡帽。
这又夏日又冬日的打扮跟月一等人全身包裹起来的服饰截然不同,特别是言木那一身昂贵手工缝制的暗底刺绣灰紫武者装和云盏白衣飘飘仙气十足的银装素裹,场面一度有些诙谐。
欣儿开口,还是那句“你好。”她不算是人间长大的普通姑娘,对于这“不合礼仪”的裸露不甚在意。
黝黑的怪人有样学样,回:“你好。”
欣儿打算说长一点,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明了,“我们是东部来的,想去这个地方。”月一上前帮忙把地图展开。
那人头一伸看了一眼图,指着自己说:“西五罗二••••”
他们这才知道,刚才不是距离远听不清楚,而是彼此语言不通、根本听不懂。
月一解决难境,上前用手比划,先是手指指了一下他们四人,然后再指了指东边的天空示意东部,两个手指还配合作行走状,又演了自己又累又渴的样子。
她诙谐的表演逗笑了云盏,也使那人大概懂了意思,示意他们跟上自己。他还往远处吹了一下口哨,直到几头羊聚集起来成团。他一个人在前后走,后面秩序井然跟着羊群,再后面是跟着羊屁股的月一等人。
这样慢慢悠悠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随着一条小溪凭空出现,怪异男子说的村子就到了。月一看了看河断生生断流的地方,向下刨了刨土,发现泥土还很湿润。然后再往前走几步,溪水肉眼可见越来也宽,由手指粗到有腰宽。月一凑近瞧,还能看见溪水清澈的底,可是一条鱼也没有。
他们的村子也很有特色,外面都是树枝排成的墙面,然后简简单单的墙体放置呈现一个三角就算立起了一个屋子。那人先归置了羊群,才阿巴阿巴几句听不懂的话跑开。
欣儿问:“这就不管我们了?奇怪。”
云盏说:“可能是去喊人了。”
“不会把我们吃了吧。”欣儿还做发抖状。
月一一笑,“难道你打不过吗?”
“万一他们人多势众,一来来几千人呢?”
言木也笑,“可能整个西部都只有几千人,他们全部置我们于死地?仇恨过于大了。”说完许是想起了寻英灭了虚物阁几千人的事情,内心一“咯噔”看了一眼月一,却发现月一只是在笑欣儿的胡思乱想没有注意他的言辞。言木稍微庆幸一下,又与云盏的目光对视。云盏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就是这种宽泛、虚无,让言木觉得自己受到侵犯,好似被读心一般,内心十分不爽。但他也不会说出来,自己不爽一个老头儿的无意识眼神?说起来实在有点可笑。
云盏看着这个得到爱情的小子,认定他或许是一个幸运儿。因为选择爱情这个决定,既得到了心中所想又躲过人生的劫数,怪让人羡慕的,他这个天帝的头衔也不香了。
月一招呼着欣儿去之前的溪水里打了干净水,几个人简单洗漱后,直接就着草地和土垛横七竖八躺着歇息,舒缓疲倦的身心。
逸城开口,“他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之间交流是最难的问题。”
月一问所有人:“你们觉得他是坏人吗?”
欣儿说:“他当然不是,但是万一他的同伴是•••••”
商蕊很难开口,她说:“我能感觉到这个村子的祥和之气,跟那个男子身上的气味相似,应该都如他一般,是心善可信的一群人。”
月一连连点头附和,“连商蕊都为他们说话了,那我就放一百个心相信他们了。”商蕊听完温柔一笑。
欣儿拍拍躺在自己身旁的月一,用她安慰自己的话安慰月一,“没事,要是真的围攻,我们能逃命,他们还能打。”眼神自觉往云盏和言君那边送,逸城听言点头包庇欣儿的胡言。
他们中有了云盏,还需要担心这么简单的事吗?就怕对方人不够他们出手的。
可是逸城和月一不知道,云盏突然有意在减少自己于人间使用神力的机会,一是为了锻炼月一等人的实力,他们已经很强,只是实战不懂变通、容易需求舒适庇护而不奋死抗击;二是人间的平和他不想打破,武者的世界若以等级压迫便失去了意义,那个人人挥汗如雨、练习拳脚功夫的世界他也想守护,因为他也是那样过来的。
还有,他总觉得使起神力来有点违和和不适,想要细细看看其中缘由。
云盏飘过来,无视他们的谈话,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四处打量,现在仍旧端着老者包袱,他说:“甚是奇妙,要不是来西部还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一族人,真是不出门无际遇啊。”
言君也是同样的想法,虽没有搭话,但是也相继看起了四周环境。
不一会那个男子带了一个陌生人过来,这怪异的人带的是一个老头过来。年轻男子手牵着行走如风,后面的老头被拖着几乎在脚犁地,边走边喘息着说:“克鲁噶。”
直到来到众人面前,月一她们也做好正色迎接的准备。这看似年龄到位的老人会不会是一个大人物?六人这样想着,便颔首作揖,那个老人也回同礼。
月一直接亮了眼睛,这人懂礼节,难道•••••
老人先开口,“各位是从东边来的?”
听到是熟悉的东部语言,六人欣喜不已。
一般这个时候,言君会作为代表主动报出家门,拿出东部第一宗派寻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气势做社交。但是如今他不能再以此为名号了,他只说:“晚辈言木,前辈有礼了,这四位是我的好友和一位西行认识的路友。我们一路从东逾寻英而来,想要找寻地图上这个地方。”
他也把地图给老人看了,老人端详许久,“这个••••我看不出是哪里,也是因为我知之甚少、未步行千里的原因,之后我可以为你们引荐族长,向他估计知道。”
言君感谢,“多谢前辈,晚辈们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不足挂齿。”
刚刚言木介绍时,单独把云盏拎出来与他们一行分开,这代表了他始终无法把云盏当作自己人的天生警惕。云盏只无奈对老人一笑,什么也没说,但两个同样上了岁数的人,对视之间无意识比较起来,一比较才发现彼此之间的千差万别。
眼前的老人真的太老了,脸几乎像树皮一样沟壑纵横,一道道黑漆漆的缝隙里不知道藏有多少污泥,往下耷拉的眉毛和眼下皱纹正好绕成一个圈,中间包裹住一双浑浊、黄澄澄的眼睛,看起来随时一副空洞地笑咪咪脸。
聊完地图,老人摸着胡子聊起闲话,“寻英派?我没听过,老夫已经离开东部快七十年了,现在那边过着什么天都不知道了。”
“七十年!”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惊讶泄露出来,老人几岁就来西部了?
老头哈哈大笑,“对啊,都七十年了。”看中月一的心里话,他问:“你猜我多少岁了?”
不会有一百岁了吧,这世上有超过一百岁的人吗?人哦,不是像云盏那样的神仙。
月一没回答,老人自答,“我呀,都活了一百三十个年头了,六十岁的时候来到西部。那时候东西还没有断开联系,路途遥远艰难我挺过来了,但随行之人到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众人震惊,云盏问出各位都意外的话,“这位先生,难道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这种药若是存在,人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吧。”老人指了指自己,“我活这么久没有吃过任何灵丹妙药,从七十岁开始,我每一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到来。在巴赫族——就是现在你们站立地盘所属的种族,有一种活葬祭祀法,就是把人丢到沙漠里,让人失水变成干尸,然后慢慢风干后成为风中扬起的颗颗砂砾,讲究的是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归还”。
据说只有德善品行的人才有荣幸被活葬,普通人只配放到野外成为野兽的食物,这也是西部民族的残酷和独有的浪漫。这么多年以来,我每次望向一望无际的沙漠,就幻想自己在下陷,上方炽热的火光烤在我身上,我不一会便会化成一团水汽,直到消失殆尽,不复存在。但是一切只是想象,我还活着,不配拥有体面的死亡方式。”
一众年轻人中对死亡的固有印象是关于高下立见的打斗厮杀,自然死亡、老死等问题从没在心底走过过场,看着老人向往、畏惧、尊崇的表情,虽然体会不全他的心情,可大家心底都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老人脸上的“老”也不是藏污纳垢了,里面装着他们不懂的生活智慧和豁达。
他们一会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一会又沉默不语,那个放羊的人一直疑惑地看着他们,被所有人忽视着。老人回过神来用巴赫族的语言跟他翻译了一通,随即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拉着离他最近的逸城手舞足蹈。
老人安抚他,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这回换逸城等一脸疑惑。
老人说:“他叫部卢达,他说见到你们很高兴,希望远道而来的你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日,他想听东部的故事。”
原来是想听故事的小孩啊。
仔细一看,除去他的特殊装扮,他的脸蛋瘦小,看起来年龄确实跟逸城差不多,刚才估计是想和他交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