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雪岭
祝鼎飞、杜寒一站在雪地里,望着不远处并肩而行的莫邪泷璃与青从阙,青从阙边走边哼着一曲《北山上》,歌声婉转清扬。
一望无际的冰川下,青从阙时而轻轻捧起晶莹的白雪,时而仰头大口大口呼吸清新的雪风,紫色衣裳在风中飘逸翻飞,欢愉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茫茫雪原。
莫邪泷璃静怡地站在她身侧,双眸漂亮如琉璃,唇边溢出动人的笑意---姐姐,你一定要永远这么快乐下去,永远无忧无虑,舒静安好。
“泷璃,你来看。”
青从阙说话间,双手捧雪已揉成一个雪团,她眨了眨眼,朝身后抛去。
杜寒一、祝鼎飞侧身躲开,雪砸在雪地里,生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对面清脆的笑声响起。
杜寒一抬眼望去,缓缓问:
“要打雪战吗。”
一个雪团直直抛了回来。
“你竟敢偷袭我!”
青从阙叫嚷着想躲开,砸在手臂上的雪飞溅开来,在她的乌发上镀上了一层莹莹雪沫,暖阳之下闪闪发光。
“你还跑!”
杜寒一蓝眸里闪烁着澄澈的光,又一个雪团已成型,只是稳稳握在手心没有动作。
青从阙连忙弯腰捧雪,笑眼吟吟。
莫邪泷璃看着这温馨的画面,不忍打扰,悄声后退,却撞到已然走近自己身后的祝鼎飞。
“随他们折腾,我们去回廊坐坐。”
他扶了她一把,黑眸奕奕。
两人来到一旁的回廊中,抖落身上的薄薄雪花,坐在廊上看着兴致盎然玩雪的两个人。
“你的幻化神功心法已练至第四层,记得多多修习,压制体内魔性,游刃有余,明日我们就下山了,下山后你想过去哪里吗。”
人生际遇,总有离合,该来的终是会来。
“先到凌霄山祭拜云衾,之后去思越国,慕师兄带了口信,王妃身体抱恙已久。”
她星目微垂,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白,你还会回来吗?”
他的双眸犹如笼罩着薄雾的深深寒潭。
莫邪泷璃只是凝视他,默默无语。
“上天入地,我会去找你,你会等我吗?”
他目色深沉,凝眸深处,眼中有她。
莫邪泷璃纵有千言万语却无法一一告知:你我终有一日迎面而立,再次面对你时,我竟不知是敌是友,何种境况,自己该何去何从?但对于你的真心相护,默默付出,我心之所动,早已难以割舍!
“我等你。”
她安然一笑,双眼动人如琉璃。
祝鼎飞黑眸粲然,笑意深深,拥她入怀: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等太久。”
远处,淋漓尽致嬉闹的两人迎面而立,默然而笑。
“早起没有看见沉前辈,她下山了吗?”
莫邪泷璃想起一直以来还没好好地向她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我小师叔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昨夜就走了。”他微笑,“她亲口应允你进入天息镜湖,又暗中关切,早已把你当成了长白雪岭中人。”
“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当面感谢前辈对我的费心呵护与照顾,不然我会很遗憾。”
“师叔她不喜欢分别,每次才会不告而别,下一次我们一起去等她,再与她重逢。”
“嗯!长白雪岭,我很喜欢这里。”
她环顾四野,眼神眷恋不已。
“月夜窗明,春雪漫空。千山冰封,万籁俱寂。我也喜欢。”
他远眺群山,心境开阔。
“难怪前辈要在这里住一生。”她忍不住赞叹,有感而发,“纷争休,恩怨罢。心境空,雪娆娆。”
“酒盏消,围炉醒。得自然,心归一。”
他回首深深凝视她。
“沉前辈是深爱着你师父的吧。”她美目流盼,江湖传闻他二人曾是这世间罕有的金童玉女。
“他们出生入死,心意相通,互相扶持,却也毗邻而望,数十年如一日,这种感情应该已经超越了一切。”他的声音温润如水。
“没有相守一生,是因为来善寺的原因吗?”
她似乎洞察到了些许细微末节。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我曾经也是这么想,但师父一直讳莫如深。你的小脑袋又在想些什么。”
祝鼎飞的眼中多了些宠溺眼神。
“没有。”她微微一笑。
“此时想听故事嘛?关于我母妃的故事。”
他黑眸沉静,语气温和如风。
她抬起迟疑地双眸,有那么一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晓你的所有,我想,应该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不是传说而是我真实的世界。”
她点头,心中无比动容。
他微微颔首,声音如洌洌山泉缓缓流淌而来:
“我母妃是泊翼国的长公主,两国联姻嫁于我父皇,母妃是个恬淡豁达的性子,区别于宫中尔虞我诈的其他妃嫔,这样一来,父皇对她另眼相待,宠爱有加,生下我之后即封为贤馥贵妃,父皇母妃的感情一直很美好。当我九岁那年,皇宫中四妃平衡的局面界于朝臣们的极力推荐而失衡,诚昭皇后由于是太后孛儿只斤氏嫡女而正位东宫,走上了她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权位。她铁腕手段,对其他三妃极力打压,我母妃因是外族,在宫中并无势力,就这样毫无预兆做了皇后的试水石,首当其冲被迫害打入冷宫,一月不到就悄悄病死。”
“贪婪残暴之下,草木皆兵,为何贵妃去世的这么突然?”
她心中陡然一震。
他闭上双眸,略微停顿:
“皇后赐了一杯鸩酒,对外说是病故。皇后没有等到父皇的原谅,也没有等我血仇,三年之后病死了。每每想到这,我脑海中就浮现出母妃最美丽的笑容,也许如寒一所说,她并不希望我,为了她取了谁的性命,她只希望我做我自己,活下去。天下父母皆如是心境吧。”
这般刻骨铭心之痛,说起来仿佛云淡风轻,要隐忍过多少无尽黑夜的洗涤,要经历过多少次心路历程的煎熬,才会这般淡静如水。
莫邪泷璃感同身受,心痛不已。
“劝人劝几都是一样的!在这个乱世,离合悲欢,生死沉浮,谁能幸免。但先皇对你极尽疼爱,可以想象他对你母妃感情尤为深厚。”
“事发突然,其中的权衡利弊,爱恨纠葛,我已经无法分清,却是父皇的痛苦与无能为力,自始至终,我历历在目。我因母妃骤然离世,夜夜噩梦,睡不安寝,父皇每晚抱我入睡,常常,我半夜醒来,看到他抱着母妃的排位发呆流泪,悔恨交加。堂堂天子,一国之君,对深爱女人的生死去留无能为力,讽刺之极!君王之大,不过如此。”
他说完,剑眉紧蹙,瞳沉万里。
“世间有一种称呼,光是喊出一声,就足以动人心弦,那就是娘。我娘对我亦是无微不至,到她生命最后一刻还不忘倾其所有,细细叮咛,让我坚强,让我学会不后悔,所以我一直相信她舍不得走远,一直在我心中。贵妃一定也是这般,对你割舍不下,永远守护着你。而于先皇,他是天下之主,亦是为人父为人夫,身份特殊,权责重叠,其中有多少无奈痛楚,怕是唯有他自己体会得到,可我知道父爱如山,他一定非常非常爱你和你的母妃。”
她瞳色如水,娓娓说出心之所想。
她的话丝丝入扣,如春雨般慢慢浸透他灼伤的心灵深处。
“我亦这么想,儿时他们在身边守护我们,如今他们也会在天上祝福我们。”他黑眸深邃,“泷璃,据我所知,莫邪掌门为人忠勇大爱,他至死都在为每个人谋划来路,安排妥当,让人心生敬佩!他的以死明志,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徒劳,但我发誓,绝不让类似云衾的事再发生。我会用一生的责任,保护你们,维护这江湖的平静。”
“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还这世间一份宁静祥和。”
看着他的眼眸因坚定而明澈无比,她欣然而笑。
“你可记得白丹令吗?”
“记得。”是白丹手帕。
“皇后诬陷我母妃的罪名是暗自集结中原势力,图谋篡位。其实,白丹令是母妃的兄长成碧王子赠与母妃的最后礼物,他的本意是希望元朝还有一点点顾忌江湖势力存在,是成碧王子想保全母妃在元朝安全的最后一个筹码,却成了母妃的送命符。”
他此时,黑眸空茫。
“成碧王子才是白丹令真正的主人?”
她猜到了。
“对,泊翼国成碧王子,曾拜师于武林名师门下,喜好结交江湖能人异士,一手创建了江湖组织,渲染了白丹令的威名。”
他安静讲完。
“白丹令对于你,是生命中的至爱亦是最痛。”
她泪盈于睫。
“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当我能再次面对自己的伤口时,那些停留在时光深处的深痛,早已被洪荒转走,只剩惦念。”他轻轻拂开她微乱的发丝,深情款款,“我遇见了你,曾今的我重重武装自己,与世隔绝,认为任何事都能掌控于心,唯有你,让我爱不得恨不能,轻不得重不得,你的勇敢、醇善、坚守、无畏也让我彻底面对过往的伤痕,重新正视内心所求,对未来可期。今后,我都在你身边,只一条,别放弃自己。”
第一次,她抬手轻柔抚平他微皱的眉间,双眸流光如琉璃,声音静谧如水:
“如果可以选择平凡安静,远离喧嚣,却置身暗流摆弄风云,尔虞我诈,血海沉浮!如果本已厌倦了皇室争斗,刀剑暗伏,却还要在其中竭力生存,坚持自我,守护拼博,是不是后者更让人敬仰呢!”
“是否我们都要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屡屡挫败,还是应深入大海与苦难愤然为敌,将其克服,豁然重生。此二抉择,究竟哪个更为高尚。”
此时,他目光深邃如海。
两人凝眸而笑,他轻声道:
“你懂我。”
“你们快来啊!泷璃你来帮我呀!”
青从阙欢快地喊声传来。
他们转头看向雪原,杜寒一几乎全身是雪,站在雪中粲然大笑,这般天真无邪地被欺负,连祝鼎飞也是一惊。
青从阙挥着手跑在雪地里,笑声像朝阳射出的第一道光芒,明亮动人,美丽如初!
莫邪泷璃眉眼微弯:姐姐,明日一别,多多珍重!有杜主持在你身边,我已然安心。
凌霄山
古语云:千径凌霄,万世扶央。
此山是扶央城外一片幽静繁茂的密林,山中有山,林中立林,层层环绕,叠叠障障,地貌轻奇,空气新鲜。
天心早早就在山下等候慕星痕三人,带着他们骑马历经曲折山道,慢慢进入了凌霄山陵墓地界。
“请问如何称呼?”莫邪平威问道,上次扶灵而来,是敖飘引路,三人与天心只有那日监斩台的一面之缘。
“叫我天心就好了。”
天心微笑。
“我妹妹可到了凌霄山,她近况如何了?”
三月未见莫邪泷璃,莫邪平威心中忐忑不安。
“莫邪公子,巍玉同我们下山来凌霄山比你们的路程近许多,所以早早就到了,她此刻正在陵墓入口处等候你们,至于她现况如何,少时你们就能看到了。”
天心目色冷静,语气平和,带着他们抄小路轻骑而上。
莫邪泷璃站在陵墓门口,终于看见四匹马迎面而来,她奔跑迎上前去。
“大哥,二哥,慕师兄!”
久别重逢之情,怡然满足。
“泷璃!”
三人急忙下马,再见莫邪泷璃,皆已欣喜若狂。
“你信里说一切都好,今日见你确实如此,我们放心了。”
莫邪平威仔细打量她。
“气色尚好。”
莫邪文暄也点头道。
“终于见到你们,大哥你何时留起了胡子,怪怪得呢。”
莫邪泷璃笑了。
莫邪平威宠爱地笑道:
“有吗?”
“泷璃,你身体恢复得好吗?”
分明她就在眼前,还是要明知故问,慕星痕的千言万语,都在这沉默的相望里了。
山顶之上,祝鼎飞青丝猎猎,黑衣飘飒,看着他们重逢的场景,心中感怀,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莫邪泷璃知道祝鼎飞一直都在山顶,望向他嫣然而笑,他朝这边点了点头,立马嘶鸣,绝尘而去。
天心朝莫邪泷璃拱了拱手,悄然离开。
四人来到凌霄陵前,只见两道石门赫然而立,庄严肃穆,因周围树木繁茂的缘故,久经风雨,仍然格外静谧。
莫邪泷璃首次进凌霄陵来,细心观望四周环境。
“据说这是扶央王为自己和后世子孙建的寝陵,扶央王死后,元朝皇帝念及功勋卓著,把他的遗骸迁入了大都王陵,故凌霄陵一直空置。”
莫邪文暄经过上次扶灵进来,特意打探了有关于凌霄陵的所有详细,剖玄析微讲道。
“扶央王也算是一代英豪,在扶央城为王期间,造福百姓,政绩卓然。”
慕星痕亦感慨良多。
“故这是王室陵墓,才有这天时地利的良好条件。”
莫邪平威谨慎地走在其他人前面。
“扶央王陵。”
莫邪泷璃深深明白祝鼎飞的心思细腻,事事缜密周全。
走入陵墓,俨然开阔,四方有石雕神兽镇守,中央停着一具冰晶棺。
莫邪泷璃步履沉重起来,这短短的距离隔开的是生与死,形和灭的距离。
冰晶棺内,口中含着冰凌珠的莫邪云衾,眉眼舒展,安静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莫邪泷璃抚着冰棺,凝眉惆怅,泪眼朦胧:
“云衾,我终于来看你了!从小你最怕孤单,尤爱热闹,不知你在这里可习惯嘛?”
莫邪文暄上前来,目光清冷:
“泷璃,事已至此,勿要再过分伤怀折磨自己。云衾,你姐姐的身体已无碍了,你也不要太过牵挂。伤害你的人,我一定会让她血债血偿。”
“泷璃,文暄说得对,你且宽心,这笔债我们必是要悉数讨回来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慕星痕劝慰道。
“我一直担心吾绿舒她不肯放过你们,你们这几个月都藏身在何处啊?听闻,西疆毒医当街横死,赛术也一夜暴毙,是你们吗?”
莫邪泷璃初闻这些消息时还为他们担忧不已。
“是!其实我们一直在别有洞天阁,所有人都遗忘了那里,反而成了我们的安全之地,别怕,我们丝毫没有受伤。”
莫邪平威宽慰她。
“泷璃,毒医、赛术只是一个开始,我绝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太久的。”慕星痕目色俨然,“只是我们失去了白明师叔们的消息,无影派、琣水、连鹫山,我们都一一去过,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消息,我们心里很是不安。”
“白明师叔不会这么突然间了无信讯的,这两个月的苦寻无果,我们判断他们是遇到了危险。”
莫邪文暄凝眉深思。
“是吾绿舒!从她杀死云衾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泯灭人性,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以今时今日她的权利,依靠降灵挟持白明师叔、金师兄、飞栩和荪初,轻而易举。”
“降灵在,我们动不了她,如今怎么办?”
莫邪平威恨不得把这个狠毒的女人一箭穿心。
“我想,她是要用白明师叔们来挟制我们,如果要杀了师叔们,对她来说太简单不过,自然也达不到她逐步折磨我们的目的。”
莫邪文暄想起梧桐亭那日,吾绿舒放下的狠话,她不就是要一点点地撕碎他们吗。
“经过上次的事,我们都了解了吾绿舒的面目,以她此时心性,只怕是等不到我们寻仇,她也会急切找到我们,加以毁灭。”莫邪泷璃望向莫邪云衾,“云衾,你安心等一等。”
“那我们就等她来。”
慕星痕目色如冰。
四人眼神哀戚,站成一列,行礼拜祭。
暮色降临之前,他们离开凌霄陵,于山下整装待发,连夜赶往思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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