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院外,破烂侯就扯开嗓子练了一下:“收破烂儿,有破烂儿的我买!”
一路上,他开心地吆喝着“有长裤长靴的我买,有破烂的我买……”。
阎解放对他很尊敬,老实地并肩走着。
破烂侯几次让他“离我远点儿”,阎解放答应一声后,随后还是跟在旁边。
数次之后,破烂侯也不再理会,自顾吆喝着,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这个徒弟收的好!很坦荡。
两人在胡同里穿行,走过一片街区后,来到了大槐树胡同。
这条胡同的宽度,大致与阎解放现在居住的茂盛胡同差不多,算是比较宽敞的。
这么看,说明这条胡同的人家,最早都是官贵的住户。再以此推论,这条胡同里的各个院子,也比普通百姓聚集区的院子面积要大得多。
四合院从外面来看,虽然也有院门大小的区别,但这不是绝对的。
看上去就很阔大的院门、院落,现在里面不是机关单位,就是官员。
普通大小的院门,也藏着别有洞天一般的不同景致。
走到一处院门口,破烂侯把肩上的麻袋放了下来,转头对阎解放说:“怎么样?”
只是院门而已,阎解放就已经可以借此一窥内情。
院门相对较大,青石台阶有规整的三级。院门两侧,各有一个石鼓,算是门墩。
木质的院门,暗红色的油漆早已斑驳。一颗颗锈迹斑斑的门钉,裸露在灰土色的木门上。
“不错。原来应该是个大户!”阎解放低声说。
破烂侯得意地笑笑,随即就抬手拍打木门上的铁圈门环。
“啪啪”两声之后,他大声喊:“老赵,老赵!”
“哦,来喽,来喽。”里面传来回应声和脚步声。
“咵啦”一声,院门的木门栓被拉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这是赵家老二,赵德发。”破烂侯做着介绍,“这是来您家‘看看’的阎解放。”
打招呼问好后,赵德发和阎解放握了手:“进来聊,进来聊。”
进了院子,阎解放觉得身心都为之开朗。
这是一个独院,相较普通的院落,要大出三分之一。
东西南北四间大屋,都是传统的隔间。比如正面的北屋,由东间屋、西间屋、堂屋,另有两个耳房组成。
院子里有一株大枣树,在冬天阳光的照射下,把稀疏的树枝影子,投放在了院里的土地上。
“这院子够大的了吧?”破烂侯笑呵呵地问。
“嗯嗯,挺宽敞的。”阎解放说着,转头对赵德发说,“赵叔叔,能看看屋子吗?”
“北屋我老父亲住着,”赵德发招手邀请,“我住在西屋,就在我屋里坐会儿吧。”
正要跟着进去,阎解放看到东屋的屋门一响,走出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
“哗”的一声,她把端着的洗脸盆里的水,倒进了院子中央的水池中。
“德发,这是谁啊?”她打量着阎解放。
做了自我介绍,这个女人默然地回了东屋。
赵德发没有再说什么,领着破烂侯和阎解放走进了西屋。
他的妻子过来帮着倒了两杯热水,阎解放把点心匣子放在手边,和破烂侯坐在椅子里,听赵德发说着自家的情况。
赵家姓赵,不是汉人,而是满人正黄旗的后代,借了赵姓。
这个独院,最早肯定也不是独进院落,而是个三进院落。
早在三十来年前,坐吃山空的赵家,就已经把后面的两个院落卖掉了。
那两个院落和前面的这个院子中间,垒起了一道围墙。
后院的人家进出后门的胡同,前院的生活照旧,两家从此互不干涉、再无联系。
现在赵家老二赵德发和妻子、孩子,住在西屋;赵家老大已经故去,寡嫂和孩子住在东屋。
北屋是八十来岁的赵老爷子居住,赵家老三一家在南方生活、工作,因此他居住的南屋,目前空置。
听他说了大致的情况,阎解放表示满意,也把自家需要改善住房条件的事说了个大概。
破烂侯从中插话说:“老赵,给个痛快话儿,这事儿想要怎么办,想要多少钱,咱们都不腻歪,照直说就得了。”
他说得痛快,赵德发也干脆地说:“你们也都知道,我们不敢在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卖房,但他身子骨儿不太好。”
这话不能再说,再说就是明显的不孝了。
阎解放理解地点点头,赵德发继续说:“你们家的住房情况,我觉得也还合适。”
他的寡嫂是京郊的人,只要能够拿到钱,就想回娘家去了——那边的房子多得是。
至于赵家老三,因为妻子是南方人,也不想再回来。
赵德发夫妇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也已上班。
女儿出嫁,对于房子也没什么需求。
因此,赵阎家的那两间大屋被隔成了四个小间,赵德发一家完全够住的。
两边基本的条件都认可,那就是院子价格的问题。
提到院落价格,赵德发表示很无奈:“这要在原来,这套院子得值三千个大洋。”
破烂侯笑着摆摆手:“您那都是老黄历了。再说了,您现在也就剩下前院儿不是?”
赵德发苦笑一下,也摆了摆手:“那就直说吧——得这个数儿。”说着,他抬起一个巴掌。
“解放,走吧。”破烂侯拉着阎解放,起身欲走。
“别急啊。”赵德发一边着急地说着,一边把巴掌里的手指,收起来一个,意思是四千块钱。
“我说老赵,您实在点儿行不行?!”破烂侯不禁笑了,“咱们一起聊,您还打这马虎眼?!”
“不是,的确是要安排一大家子人呢。”赵德发无奈地说,“我媳妇儿身体不好,接长不短要花点儿医药费。我们两个都没正式工作,也没地方报销去。我大嫂也差不多,更还着急回娘家。”
沉默了一会儿,他再叹气说:“不是大家伙都急着要卖,我也舍不得呢。”
“行了,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破烂侯搭话说,“你也说要等老爷子故去以后再说不是嘛。所以啊,急着想买房的,不会跟你这儿干耗着;没钱买的,更跟您聊不到一块儿去。”
“是这个理儿。”赵德发不得不承认。
破烂侯看看他,再看看阎解放,再转而说:“本来我这徒弟家,也是着急换房。但是您这院子他觉得合适,愿意等等。”
赵德发原本看到阎解放有诚心买,现在听了心里更是安定。
“这样吧,这个数儿,你说行就行,不行我们起身就走。”破烂侯竖起两个手指,再展开成一个巴掌。
赵德发仔细地看了,缩了缩脖子:“破烂侯,咱说话办事儿都实在,你别这么拦腰一刀啊!”
“差不多得了。”破烂侯轻松地说,“离你这儿不远,姓齐的那家。一个独院儿换了两间小房,多少钱?一千八百块!”
赵德发自然知道破烂侯结交广泛、信息获得也很多,连忙说:“那能一样嘛!我这院子多大啊!”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老爷子,其它的事儿再说。”阎解放站起身,拎起带来的点心匣子。
赵德发猜想他是要看看老爷子是不是会很快驾鹤西游,就站起身来陪同,并在心里祈祷:爸爸哎,您“配合”着点儿。
走到北屋的门口,赵德发抢先一步拉开屋门,阎解放拎着点心匣子走了进去。
屋里生着火炉子,但温度不算高。
北屋这三间房里,赵老爷子住在东间,西间存放的都是杂物。
赵德发走进屋里,对倚靠在床上的老父亲喊了一声:“爸,这是阎解放,破烂侯的徒弟,来看您了。”
赵老爷子用浑浊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阎解放,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赵德发凑近听了听,转身对阎解放说:“我爸说,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阎解放把手里的点心匣子,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随后就坐在旁边。
见他落了座,赵德发赶紧招呼妻子,把热水杯端了过来。
赵老爷子的确精神萎靡,但昏花的老眼,却不时地瞟向那盒点心。
想来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吃尽了京城的各样美食,喝尽了能够接触到的各种美酒。
此刻身体衰颓,但他对于旧事的记忆,那肯定还是念念不忘的。
“要不还是去我屋里坐着吧,这里是不是,”赵德发的话没有说完,但阎解放可以听出来,后面是“太味儿”的话。
站起身来,阎解放并没有走出去,而是拆开了那盒点心。
从里面拿出一块蛋糕,他送到了老爷子的嘴边。
因为记忆的美妙和此时的饥饿,赵老爷子毫不犹豫地张开嘴。
担心他被噎到,阎解放再给他喂了一点热水。
吃了一块蛋糕,半块桃酥,赵老爷子微笑着摆摆手,示意“用膳”已毕。
赵德发赶紧找来毛巾,给他擦去落在长胡须上的点心渣。
“走吧,我们回我屋。”赵德发连声劝说。
阎解放和破烂侯正要走,赵老爷子再嘟囔了一句什么。
赵德发凑近前去听,转身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老爷子是问,你们是不是来买房的。”
这老爷子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可以从儿子近来的表现中,看出一些端倪。
看了看赵德发,阎解放对赵老爷子点点头。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眼圈发红。
“老爷子,您放心住着。”阎解放赶紧说,“我不着急住进来。”
赵老爷子的喉咙里粗喘了一声,点了点头。
走出北屋,阎解放仰头看看天空。长呼口气后,他觉得压抑的感觉好多了。
回到北屋,赵德发继续说着这个院子,之所以能值四千块钱的理由。
破烂侯干脆地说:“两千八百块钱,不能再多了。阎家的两间房,也值不少钱呢。”
阎解放听了点点头:“就这个价了。我不急着搬进来,而且老爷子的身子骨,也还好。”
赵德发低头使劲思索着后,终于抬起头来:“就这么着了!不过,先得付五百块钱定金。”
“二百。”阎解放干脆地说,“另外我再给你一千二。”
“嗯?”赵德发和破烂侯都觉得诧异。
“院子里所有的家具,你们搬走的时候,都必须全部留下来。”阎解放镇定地说。
“成!”赵德发不用多做考虑,就认同了从清早期传下来的整堂家具,留在这套老院子里。
这件事情谈定,阎解放和破烂侯走出了这个院子。
走出好远,阎解放开心地笑了。
“满意了?”破烂侯笑呵呵地问。
“师父,有您帮我,什么事儿干不成?!”阎解放恭维着说。
他如此开心,不仅是这套院子合适,最主要的是赵老爷子不像是很快就能故去。
回到家中,他把阎埠贵夫妇、阎解成夫妇、回来探亲的阎解旷、阎解娣,以及抱着儿子阎立明的周蓉,聚在了一起。
听他说了这件事,阎家人先是觉得震惊——阎解放这是真的要大家永远住在一起了,再就是兴奋不已——一家人独处一个宅子,是大家做梦也不敢想的。
随后,大家就都沉默了下来。
阎埠贵的心里,简直就是又痒痒、又心疼。
痒痒的是那套院子实在是好,价格也很公道;
心疼的是,先别说阎家所有的钱财,都要拿出来买这个院子。另外就是,一家人多年的积蓄凑在一起,也不能凑出这四千块钱。
一家人的脸上,既有充满希望的欣喜之色,更多的却是无奈的神情。
“肯定不够,这个我知道。”阎解放不在意地说,“赵老爷子,嗯嗯,也不会很快故去。我们再想其它办法,肯定能够住进去就是了!”
他说得坦然、轻松,阎家人不知道他能用什么办法,但都对他表示了赞许和认可。
阎解放毫不迟疑,要求一家人写下了共同承担买房款项的协议书。
里面的内容简单清晰:房产的名字,无论谁出的钱多,仍是阎埠贵和范春霞。
如果他们老两口都在不在世了,未来这个院子如果想要出卖,那就是所有人都要认可,再按照现在的出资比例,进行分割。
大家集资换房,但是阎解旷、阎解娣暂时没有收入,这怎么办呢?那就等以后挣钱了,慢慢还!总是要给的。
阎解娣以后出嫁不用住,而不用给钱?
阎解放好言安慰:“就是你嫁出去了,毕竟不能不管咱们爸妈,那是不孝。对不对?
现在也不讲什么老礼。你即便嫁人出去了,也给你留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