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贬居冷宫31
乐晖盈本打算还是住到鸾莺那边的侧殿去。只是龙濬焱一见到她就再也不肯松手。略有走的意思,龙濬焱就开始瘪嘴。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任是谁都不可能扔下孩子不管,何况是爱逾性命的儿子?索性就在奉慈宫住了下来,龙濬焱这下可是得了意了。每天笑声不断,本来还不是说话十分流畅的,有了母亲日夜守在身边不论是说话还是吃饭走路都远远超过了同龄的孩子。
“乖乖,来。”乐晖盈刚伸出手,龙濬焱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一摇三摆地跑过来。
“娘,抱抱。”龙濬焱扑进母亲怀里:“亲亲。”
乐晖盈用力亲了他一下,龙濬焱咯咯笑个不停自己反倒是抱住母亲的脸颊来回磨蹭。如果这样守着儿子一世,曾经的一切也就不算什么了。至于和他,不想也罢。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竟然要搏上一搏,试图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化解龙瑄炙那颗冰封日久的心。这样的执着只是换来一家人天各一方,老父亲也为此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年幼无知说做下的荒唐事,竟然是无法弥补的。原来,自己做下的事情只是带给家人无尽的灾难。要不,父亲依旧可以是位极人臣的太傅,大哥可以在朝堂上游刃有余二哥也能和龙瑄蕤在边塞过他喜欢的逍遥自在的日子。这些都被自己亲手所打破,自己梦寐以求的君王私爱怎样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这般结局如能预料也就不必如此了。
“娘娘,德妃来了。”太后特地派了一个叫采薇的小宫女每天跟在乐晖盈身边。小姑娘聪明伶俐很像榛遐,只是不想榛遐那样飞扬浮躁。又有些莫颜的影子。
自从获知乐晖盈出事以后,莫颜和榛遐依旧是被皇帝安排在西暖阁照顾龙濬焱的起居。这些时候龙濬焱在皇太后身边,两个丫头就做了乾靖宫的掌事宫女。
乐晖盈抱起龙濬焱回了后殿,这儿时常会有人来。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行踪,采薇探知她的心思后每天都会在外小心打探消息,前来告诉她知道。
“娘。”龙濬焱声音有些大,乐晖盈做了个噤声地手势:“乖乖,娘带你去后面。”
龙濬焱搂着她的脖子:“鸟鸟,鸟鸟。”
乐晖盈怔了怔:“焱儿说什么?”
“鸟鸟吃瓜子。”龙濬焱指着天空上翱翔而过的一对飞鸟。
“这对鸟鸟不会吃瓜子。”乐晖盈笑道,一面说一面把儿子带进燕居的寝殿。南面的窗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这人的背影很是陌生,没有丝毫的印象。能够在深宫中来去自如,不被人发觉可见此人绝非易数。下意识搂紧年幼的儿子:“你是何人?”
“颜晟见过皇后。”那人转过身,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颜晟?!”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那年娘娘与皇上在城中一家酒馆用膳,是小人伺候的。”颜晟猛然间发觉那年娇柔的小姑娘已经为人母,眉目间难描难画的神色竟然能让人的目光为之流连。在她怀中不住跳动的龙濬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住闪动,母子俩有着惊人的相似。
回想前情恍若隔世,乐晖盈抿抿双唇:“此乃内宫,你因何至此?”
“小人只是来看看娘娘那日遇火之后可有损伤,想来既是被人替死也就是把所有灾祸也让那人一并带去,从此顺心如意了。”颜晟笑笑:“看来是小人多虑了,娘娘神色安详小皇子活泼可爱,母子二人定然是安然无恙了。”
颜晟在她面前并不自称微臣,可见不是受龙瑄炙所委派。此人的身份绝不仅仅只是龙瑄炙身边的死士或是亲近之臣了,必然还有为之深深隐藏的身份:“你受何人所托,救了我一命?”
“令兄承情之至。自然欣然前来。”颜晟暗自赞叹乐晖盈的聪颖,只是自己简短的话语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不同以往。
“我家焉能请得动你?莫非有话不便明言?”乐晖盈无谓地一笑:“这是皇太后寝宫,若在此多做停留只怕有碍。”
“娘娘放心,小人知道分寸。”颜晟微微一礼:“娘娘的灾难已经过去,只要善加珍重必然能够否极泰来。”
“小螺是你杀的?”乐晖盈轻轻拍着有些不安的儿子:“乖乖,别闹了。”
“不止是小螺,还有那个太监。”颜晟笑道:“若不杀她,娘娘哪得如此安然。她在慧妃跟前出了不少坏主意,早就该死。”
乐晖盈停了停:“他日自当重谢。”颜晟止住她的话:“娘娘如要谢我,请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乐晖盈已经没什么值得在乎的事情了,除了怀中这个儿子或许只剩下老父要自己悬心。
“娘娘日后切不可往北疆去,只要不去北疆便是对小人最好的酬谢。”颜晟已有法子留住云戎,只要乐晖盈不去北疆云戎也不会再到中原。
乐晖盈一怔,旋即笑起来:“好端端,我去北疆做什么?也罢,我许了你就是。”
“多谢娘娘成全。”抱拳以礼,颜晟跃出窗外没了踪影。
“鸟鸟飞了。”龙濬焱指着颜晟消失的窗外叫道。
“那不是鸟鸟。”乐晖盈微微一笑,这个人怎么神神道道地跟龙瑄蕤有些像呢?莫非两个人是一路人,那这样看的话二哥和他必然是熟识的。真的就是他说的是受两个哥哥所遣来,他的那个人是谁?不要自己去北疆又是为着何来?
龙濬焱不安分地要从母亲怀里下去,乐晖盈蹲下身:“焱儿。做什么?”“喂鸟鸟。”龙濬焱有些喜欢活物,乾靖宫西暖阁里养着好几条江南进献的锦鲤和异样鲜艳的金鱼。至于皇帝常常看奏本御书房廊下的那只鹦鹉就更加出名了,自从小皇子有了赵玉能让鸟鸟说话,父皇不能的话以后,这只鹦鹉跟赵玉就都出了名。
为了让龙濬焱高兴,也能够在奉慈宫安安稳稳地呆着。皇太后早就让人寻来和乾靖宫一样的鹦鹉,不过是只纯白的凤头鹦鹉。龙濬焱拉着母亲的手到了廊下,鹦鹉架上那只鹦鹉正在玩着连环扣。“鸟鸟,吃瓜子。”龙濬焱抓起瓜子喂鸟。
凤头鹦鹉马上扑上来,乐晖盈看它嘴尖爪利只怕伤到儿子一个不慎,一下挡在儿子面前:“乖乖,不能这样喂鸟鸟。”
语气急了些,龙濬焱睁大了眼睛看着脸色冷肃的母亲,哇的一声哭起来:“鸟鸟,我要鸟鸟。娘坏,娘不许我喂鸟鸟。”声泪俱下哭得伤心极了。乐晖盈愣住了,一把抱起儿子:“乖乖,不哭了。娘不该这样和你说话,来乖乖不哭了。”
龙濬焱一面哭一面抽抽,乐晖盈的泪水也跟着下来。儿子的一举一动早就牵制住自己所有的注意,所做的一切必然是要为儿子所打算。深宫之中危机四伏,不是每次都有人能够恰到好处把自己从危机的漩涡中解救出来。只有自己一心去对付这些人和事,才能让母子立于不败之地。
鸾莺说的没错,自己要的不是圣宠。他的心他的人早就不值紧要,愿意给谁都可以。给自己,自己即使愿意要他也不愿意再给。果然如此的话,就该打点起精神来给儿子一个安慰的将来。不能选择他做不做皇太子,那么既然要做就要做安安稳稳岿然不动的皇太子,谁也别想动摇儿子的储君之位。
龙濬焱肥白的手指在母亲脸上扭动:“乖乖不哭。娘不哭。”乐晖盈抓紧儿子的手:“娘不哭,娘不哭。”抱起儿子,手里拿着瓜子亲手去喂鹦鹉。鹦鹉不再扑动着上下飞舞,只是在架子上安安稳稳地吃着乐晖盈手里的瓜子。
“乖乖!”鹦鹉吃完那以后,方才扇动翅膀大叫起来。
“鸟鸟会叫乖乖了。”龙濬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嘴上却是大叫大笑。
娴妃惊讶地看着澄碧:“你说什么,乐晖盈在奉慈宫?你不会听错?”
澄碧摇头:“奴婢派去的人在永宁宫亲耳听见德妃跟柳昭仪说起的,两人说的很是隐秘。说是隐隐看见有人抱着太子在奉慈宫廊下为皇太后养的那只凤头鹦鹉。”
“那也不定会是她,有人亲眼看见她死在冷宫了。”娴妃不可置信:“慧妃不是说了,那场大火下不可能有人活着出来的。”
“娘娘或许不知,小螺失踪了。”澄碧压低了声音:“那个死的人是小螺,不是废后。”
“那也不会在奉慈宫皇太后那儿,皇太后可不会去给自己惹这个麻烦。乐家早就败落了,收留一个被皇上废掉的皇后,除非皇太后不打算有个安详的晚年。”娴妃思虑再三,嘴上不停否定却又不愿轻易否定澄碧看到的一切。
“要不娘娘干脆去奉慈宫一探究竟。”澄碧说道:“德妃也是再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出来时方才看到的。隔得有些远,没认清呢!要是娘娘能够确定是她,也就不用留什么情面了。干脆把她们母子都给送进鬼门关去,这岂不是比冷宫那场大火更好。再说一径推到皇太后和安王身上,那可是一箭双雕了。”
娴妃静下心想了想:“好,咱们就去奉慈宫。”
鸾莺听闻有人传言德妃在皇太后宫中看见死去很久的皇后,这不是一件好事。传到居心叵测的人耳朵里。只怕这母子两个会有麻烦。早早就和张福一起把乐晖盈母子悄悄带到了永巷这边的偏殿来住,永巷地处偏僻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来。龙濬焱可以由着性子在院子里来回的跑动,甚至去追撵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蜻蜓起来。
“嬷嬷,太过小心了。”乐晖盈与鸾莺坐在廊下,看着和月牙在一起玩耍的儿子。
鸾莺笑笑:“还是仔细些好,这些传言不会是空穴来风。德妃确实去过奉慈宫,看到你也是能够的,如果真有人起了祸心就难保你们母子两个的周全。”
乐晖盈托着腮:“这回出手的人必然是一直都处心积虑的那一个。”
“是,她该出来了。”鸾莺看着她:“娘娘可想好了,皇上那边娘娘可是要去了?”
乐晖盈走到院中,看着那株茂盛的梨树。那一年怀着儿子的时候。因为避雨到了这里。在这里遇到鸾莺,她一再嘱咐自己好生保养不要掉以轻心。没想到这一切都已经应验,要想保全儿子就必须和皇帝在一起。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两人还能相对吗?这深宫之中早就新添了无数的莺莺燕燕,也不只是慧妃这一干人要把自己怎样了。觊觎的不止是后位更是儿子的储君之位。处心积虑所要除去的就是自己这个人。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就绝对不会再让人有机可乘。皇帝有如自己在夜行路上的一盏灯,只有跟着这个男人。才能保护自己母子的安全,只有紧紧跟在这个男人身边才能走得长远。只是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想起当初和他说过的,所剩下的不过是天家帝后夫妇的名分。什么结发夫妻的情分,都不过是空谈而已。这皇权早已注定这些东西都会成为最终的羁绊,只有皇冠照耀下的权势才是维系帝后的最牢固的纽带。
“嬷嬷,您看怎么着最好?”定下心,乐晖盈扭过头缓缓问道。
鸾莺低下头计较了一番:“不急,这件事需要缓缓图之。过些时候是穆娘娘的忌辰,那示好还要娘娘把小殿下先请皇太后送到皇上身边。到时候奴婢去见皇上,请皇上带着小殿下来祭奠生母。到时,娘娘再出来岂不是好?这些时候静观其变的好,毕竟要收网总得要那只狐狸出来才下夹子。”
乐晖盈点头:“一切听凭嬷嬷做主,我听嬷嬷的就是。”
许久不曾进入皇宫,竟然生出些许陌生的感觉。一直以为建牙开府起居八座才是人生最大的梦境,等进了皇城在阶陛下仰视巍峨再上的天子朝堂才知道自己的梦境竟是如此粗鄙。渺小迷茫也只要在此处才会如此明显,从前日日出入于此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在北疆待了一年不到的光景,就生出这许多的感慨。
乐辉懿自离开北疆军营,先自回了一趟家乡见过父亲。没想到凌恪竟然是和父亲在一处的,更多是凌恪终于和他的老妻重归于好。少年夫妻老来为伴,也算是父亲回乡之后的第一件得意之事。说起宫中之事,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安王所说妹妹没曾葬身火海,父亲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只是淡淡吩咐自己火速进京,似乎朝局的变幻再也不由他说了算,一切都是掌握在皇帝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掌间。
父亲只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处处小心应付。这已经道尽了一个为人臣子战战兢兢丝毫不能懈怠的种种情状。
刚到东华门,就被守卫拦住:“什么人,擅入朝门?”
乐辉懿一怔,什么时候自己出入禁宫也要腰牌验看了。顺手拿出腰牌递给禁军守卫,守卫看了好久方才递还。
“知道去见皇上的礼仪么?”瓮着声音问道。
乐辉懿不免好笑,自己做领侍卫内大臣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你就是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见皇帝?似乎皇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是在自家书房与自己一同念书写字成长起来的,君臣也是同窗。还有更多说不出口的关系,譬如:郎舅。不过在这时候再说郎舅至亲,就有些皮里阳秋的意味。一个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的妹婿,倘或他不为天子只怕也是不敢有这份心思的。守卫年轻的面孔带着一丝稚嫩,他不过是皇城中最为低微的一个小小门官。谁有脸谁没脸,谁得势谁失势他未见的清楚。只是看着谁面生就伸手要一份属于他的小小的贿赂。想当年有人说起自己家的门官,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宰相门人七品官,乐大人家的门人早就过了七品了。是啊,那个徐谦如今红得发紫,也不过是钻自家狗洞出来的狗奴才而已。
既然是自家养的狗,就要先打落它疵着的牙齿再让它做回一条狗而已。乐辉懿从袖袋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禁军:“买双鞋穿。”说完,阔步进了东华门。
“辉懿?!”最先看见他的是吏部的左侍郎:“乐大人,真是您回来了?”
“回京述职。”乐辉懿拱拱手:“这些时候不见,发福了。”吏部的官跟他都是熟稔得没有道理了:“早些回来的好,我们可是备了一桌燕翅席等你回来。”
“少拿那东西敷衍我,知道我最不惜得这个。”乐辉懿一笑:“先去面圣,下来再说。”说完就走了,这位看见他叹了口气:“有些人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