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理性派
李孜省接连几天都往张家跑。
一有时间就来,那紧密程度,连张峦都觉得,李孜省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简直是把张家当成了他自己家里。
好在晚上李孜省是回府休息的,但三天来十趟……是个人都受不了。
这天李孜省又跟张峦密议了很久,天黑前才离开,张峦长长地松了口气。
张家两兄弟恰好这时候回来。
张延龄进到院子后问道:“爹,李孜省这几天,还是经常来吗?”
“光今天就来了两趟,你说呢?”
张峦颇有些无语。
因为张峦现在很清楚,他跟李孜省之间就是互相利用关系,所以他并没有太把李孜省当回事。
要是换作一般人,肯定把李孜省当成最硬的靠山,但问题是张峦本来就是太子的岳父,且儿子都说了,自己的女婿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当皇帝了。
身为未来的国丈,会攀附某个大臣,来给自己当靠山?
随后张延龄和张峦进到正堂。
张峦道:“他上午来,说是为了陛下的病情,问我是否斟酌出新的药方,又跟我提到邓常恩这几天每天都往宫里跑,而他自己则没机会入宫。下午这趟来就更邪乎了,说是要让我给太子带话。”
张延龄笑道:“这是好事啊,至少说明,李孜省现在没得选择,只能往太子这边靠拢,这样爹您跟他就在同一条船上,可以风云同舟。”
张峦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我看他是两面三刀,谁知他是否真心投靠太子?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事事都仰仗于我……
“吾儿,你说的,他非要投靠太子以后才能在朝中立足云云,我对此并无质疑,但我且问你,现在到底是谁在反太子啊?”
此时的张峦,已经不想再单纯当成一个受人支配的牵线木偶,他开始学着去理清楚事情背后的逻辑关系。
在张延龄眼中,老父亲这也算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反太子,或是称作易储联盟之人,为首者就是当今陛下。”
张延龄微笑着说道。
“啊!?”
张峦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就释然了,道,“儿啊,伱说得对,要是没有陛下的授意,谁活拧了敢把自己牵扯进天家传承之事中去?那……除了陛下呢?”
张延龄道:“以前坚定推动易储的核心力量,乃万贵妃和梁芳他们,梁芳的党羽扩散开来,在朝中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但在万贵妃死以及梁芳倒台后,眼下对太子依然抱有成见,想要推动易储的主力,反倒成了万安和刘吉两位阁臣,以及一些……我们暂时找不到头绪、隐藏在暗处的大臣。”
“真难想象,阁老怎么可能倒太子呢?仅仅因为尸位素餐,怕换个英明的皇帝上台清算他们?”张峦摇头苦笑道,“阁老如此,那朝中六部大臣呢?”
“六部大臣多没有倾向性,谁当太子,或是说未来谁继承皇位,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影响。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职业政客,他们在意的仅仅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皇室传承在他们眼中……距离自己稍微远了点。”
张延龄也算据实以陈。
张峦有些担忧,道:“那情况不太妙啊……最终坚定立场保太子的,不就只剩下我和李孜省了吗?”
张延龄笑道:“爹,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现在保太子的主力,乃朝中一股清正的力量,他们维护儒家正统,主张传承有序,太子作为陛下在世的长子,就算不是嫡出,但在继位的法统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除非有人能找到太子不是陛下亲生的证据。”
“找不到,是吧?”
张峦关切地问道。
“那肯定啊。”
张延龄道,“当年纪妃在皇宫中,根本接触不到宫外的男子,她生的儿子,怎可能不是陛下的种?”
“这个……你还挺懂的啊!”
张峦略微有些尴尬。
到底是深受儒家思想荼毒的老父亲,根本就不愿意跟儿子谈及有关生儿育女这类话题,因为很可能会涉及到不可言说的部分。
理学盛行后,儒家变得谈性色变,宋元后哪个朝代都一样。
张延龄道:“所以那些清流,为了确保所谓的法统,会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曾经的领军人物乃前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哎呀,他的下场可不太好。”
张峦感慨,“我不会步他的后尘吧?”
“爹,彼一时此一时,您就别瞎操心了。”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
张峦道:“我明白了,在易储这件事上,其实朝中大部分人是没有立场的,谁当太子都行,但碍于法统问题,他们在某些时候还是愿意为太子发声。”
张延龄笑道:“也可以换个说法,不但是朝中大臣在易储这件事上无所谓,连陛下和现在想推进易储之人,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当初坚定要易储的也就万贵妃而已,她怕太子找她报仇,这纯粹就是私怨。现在的人……都在投机,看哪边得势,他们就会押宝哪边。”
张峦皱眉道:“可如今分明是太子得势啊。他们会不支持太子?”
“爹,您又说错了,太子现在处境并不好。”
张延龄道,“若是太子真得势,陛下早就站在太子这一边了,为什么还要纵容易储的风波一而再发生呢?”
“对对对,在易储这件事上,陛下支持谁,谁才真正得势。其实陛下一直想让四皇子来当太子,继承他的江山社稷,是吧?”
张峦恍然大悟道。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入宫去见太子,知道要怎么说效果才最佳。我要让太子知道,朝中最坚定支持他的人,就是我……对了,明天我还要去见见你姐姐,告诉她,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要团结友爱,一致对外。”
“咳咳。”
张延龄脸色略显尴尬。突然又觉得,其实老父亲看起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明智起来却是个十足的理性派。
至少张峦身上有个旁人不具备的优点。
那就是他听劝。
关键是屁股还很正,从来不干那种两面三刀之事,只是政治经验不足会做一些愚蠢的事,这就需要张延龄这个小儿子在旁给他指点一二。
……
……
第二天上午,张峦随众东宫讲官入宫。
这已是五月他第三次入宫了。
前两次入宫,可说是毫无波澜,转眼已到月底,张峦此番入宫一趟,也是想搞点儿花活出来。
上午的授课,仍旧跟张峦一点关系都没有。
临近散课前,谢迁走到他身边问道:“来瞻,你没带午饭来吗?今日可是要讲一天课的,中午需要东西充饥。”
张峦笑道:“这不巧了嘛,稍后我打算去端敬殿,跟女儿一起吃餐饭,他们小夫妻俩邀请我好几次了。”
“……”
谢迁闻言皱眉不已。
先前他还觉得张峦这人挺靠谱的,知进退识深浅懂取舍,毕竟张峦受邀去端敬殿之事他早就知晓,张峦一直都忍着没去,足见其品性。
现在看起来,这厮也是个在意人伦的寻常老头,要求人家跟自己一样克己复礼,那是有点儿不切实际。
谢迁善意提醒:“早去早回,可千万别流连太长时间。毕竟就算汝为东宫岳父,未受陛下传召,轻易也是不能入宫甚至踏足别的殿阁,且还是太子居所,不得不慎。”
“明白明白,就是吃个饭而已。”
……
……
到了中午,张峦果然跟着覃吉往端敬殿去了。
谢迁看着张峦背影,不由犯起了嘀咕。
一旁王鏊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那不是来瞻吗?他这是……?”
“去端敬殿了。”
谢迁回过头,无奈叹息摇头,“太子此前已邀请他多次,他似乎盛情难却,便过去跟女儿见见面,吃个便饭。”
王鏊点头道:“人伦有常,这些事终归还是避免不了,应该没人会嚼舌根吧?毕竟东宫之地,名义上太子是可以做主的。”
以王鏊的意思,张峦去的地方毕竟不是乾清宫或皇宫內苑。
太子在自己的地方,请岳父过去吃个饭,谁会闲着没事说三道四呢?
当然有心人会说,太子居心叵测,邀请他岳父回去商议乱国的阴谋……但这种言辞基本上没人会信,主要在于……张峦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和背景,也没军权在手,没实力颠覆大明的江山社稷。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没人相信太子会谋逆。
那真是个老实孩子。
这点,连万贵妃自己都承认。
谢迁道:“太子的意图并无什么不妥……你觉得今天来瞻突然要去东宫做客,有没有什么隐情啊?”
王鏊皱眉不已,问道:“你是说,来瞻赴约的动机不对?他……最近做过什么吗?”
谢迁尽力回忆了一下,道:“你可还记得,前几天,太子突然问及通州仓之事?你是否还有印象?”
朱祐樘是个实在人。
岳父给自己打哑谜,他搞不懂,先是去问刘吉,没得到合理的解释后,他又跑去问东宫讲官。
正因为他有强烈的求知欲,这正是张延龄坚信这件事会被揭发出来并能在朝中掀起波澜的重要原因。
王鏊道:“通州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谢迁茫然道,“你我都不供职于户部,怎会知晓仓储事的隐情?”
“于乔你是说,来瞻他摸清楚什么状况,要跟太子口头通气?可问题是……来瞻自己也不在户部,他会知道什么内幕?”
王鏊显得很不理解。
咱对朝中事不太清楚,但张峦他就很牛逼吗?
谢迁面色十分谨慎,仔细思忖后说道:“你可还记得梁芳是怎么倒台的?”
“万和寺案?”
王鏊试探地问道。
“不,应该是内府的账目存在严重问题,这点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知晓的秘辛。”谢迁道,“若说张来瞻没这本事,但朝中有一人,必定有此能耐,兴风作浪。”
“你……你是说……李孜省?”
王鏊也显得很震惊。
谢迁微微颔首道:“就是他。张来瞻能在短时间内把梁芳给逐出京师,说明他背后有人,而这个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一心让梁芳倒台。朝中适合这条件的人,除了李孜省,还有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