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次日, 建威将军许昌全之死,一经传出,果然在京中引了滔天民沸。未到一年间, 西北大营接连遭重, 长平侯沈作明战败后,至今还被关在天牢。
建威将军许昌全突然被北戎人暗杀。
早朝, 永隆帝与众臣商讨西北大营新任主帅人选,这才现, 朝中将才凋敝,满望过去,居然无人能担起这份重任。
太子谢瑞倒提议说:“父皇, 西北大营乃防御北戎的第一道防线,每年大大小小纷战不断, 依儿臣之见, 还应该派熟悉西北大营防务之人。以免北戎趁我军主帅之位空缺,觊觎我边关诸城。”
殿上, 诸臣听闻此事,面面相觑。
熟悉西北防务之人?
整个大晋最熟悉西北大营的人, 如今不就正关在天牢。
三皇子谢昱瑾微抬头, 着侧方的太子。
太子用意,简直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沈作明如今乃阶下囚,若太子真的能劝父皇,将他放出来, 这份救命之恩,只怕会让长平侯彻底旗帜鲜明的倒向太子。
做梦。
谢昱瑾嘴角露出一丝意的笑,果然, 在太子说完,户部尚书霍远思站了出来:“皇上,臣举荐如今镇守宣府的昭勇将军宋光,永隆十五年,宋光远征云南腾冲,震慑宵小,令西南边陲诸国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再不敢轻举妄动。”
霍远思乃世袭英国公,他勋贵世家中,如今领头之人。
毕竟在京城勋贵中,能官至正二品尚书的,只此一人。
况且他还贵妃霍氏的亲哥哥,如今宫中无后,以贵妃为尊。
昨晚许昌全一事,刚传回来。谢昱瑾便与霍远思连夜商讨对策,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昭勇将军宋光最合适的人。
他们早猜测到,太子一定会利用此事,让皇上重新起复沈作明。
太子既已选定了沈作明,谢昱瑾就再不能选。
况且宋光并非他们的人,这样一来,他们还能留下一个举贤明的美名。
太子此刻见霍远思出面,自然不再犹豫,继续道:“父皇,宋光虽在腾冲大胜,可西南地形与漠北天差地别。况且宋光还要镇守宣府,倒不如起复如今羁押在狱的沈作明,他才真正熟悉西北大营,熟悉北戎的人。这次,就让他戴罪立功,再给我大晋打击掉北戎人的嚣张气焰。”
“皇上,臣以为不可。仰天关一事,至今未曾查明,如何能让沈作明起复。”
“皇上,三思。”
“皇上,臣以为西北防务方最重要,应该摒弃成见,起用沈作明。”
这第一次,众人在朝堂上,因为沈作明吵的不可开交。
之,哪怕只上书提起,皇上脸色不虞。此番来,皇上似乎对长平侯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不像之那般厌恶痛绝。
这些官员一向闻一而十,如今皇上态度有所松动,登时吵了起来。
“好了。”终高坐在殿阁正中央的皇帝,在华贵厚重的冠冕下,出老沉的声音。
他那双曾经犀利而清澈的双眸,如今透着浑浊的老态龙钟,他望着台阶下诸人,说道:“此事还需再议。”
太子和英国公,虽然谁没占据上风。
可反而各人心底,有一丝侥幸,觉皇上没有场驳斥自,就还有机会。
朝会上的争论,很快传遍了朝野,谢珣自然有所耳闻。
他倒没急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绛。
只他不知道,沈绛这几日没在家中。
察院衙门,乃诸位御们平日办差所在,整个京城,除了锦衣卫衙门之外,最招朝中大臣们烦的地方。
没人会愿意来察院衙门,沾边不。
毕竟一旦沾上边,说不准就自官帽落地的时候。
温辞安作为监察御,虽偶尔住在衙门内,不过这些日子还每日卯回家。这天他出了衙门,坐上马车。
赶车的人他身边小厮,依着每日的路,往家去。
待到了巷口,温辞安突然让小厮停下,待他下车,小厮赶车离开,似乎要去办事。
此地并非官宦府邸聚集之处,反而更像平民百姓聚居之地,长街两旁的楼阁颇有些陈旧,周围叫卖声渐起,并非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温辞安独自入了巷子,皂靴轻踩在路面上回响声渐起,显格外空旷、寂寥。
突然,待他走到巷道过半的地方,脚步停顿。
“跟了我这几日,阁下意欲何为?”温辞安声音轻缓问道。
巷口空无一人,似乎他的话只有这周围的砖瓦听见了。
温辞安身依旧未动,许久,他才缓缓道:“你若再不现身,我便走了。”
他话音落地,脚掌微抬,但身后巷口却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温辞安转身时,见一个年轻的姑娘,似乎并未奇怪。他轻扫姑娘一,身穿浅绿色留仙裙,青丝乌黑,肌肤胜雪,一双明眸迎着傍晚的余晖,如秋水潋滟,水波摇曳。
“姑娘,这几日一直跟着我,可知跟踪朝廷官员,乃触犯刑法之罪。”温辞安语气冷肃,透着一丝刻板。
他这人太过冷硬,就连察院这样傲骨林立的地方,他独树一帜的死硬。
有厌恶他的人,私底下斥责他乃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自然有钦佩他能不为外物所动,守心如一的事作风。
沈绛一步步上,终走到他的跟。
她跟着温辞安这段时间,虽然只有寥寥数日,却现他事之规矩,只怕用刻尺规划过的。
每日他出门的时辰,从衙门回家的时辰,后不会相差半刻钟。
而且入夜后,他会在书房中,卷宗至深夜。一盏油灯,将他的影子照在窗纸上,沈绛这几天晚上就隔着院墙,着他夜夜如此。
他不曾成亲,家中除了一个年迈外祖母,竟再其他亲眷。
听闻曾有人用美色诱惑他,甚至还有人给他献上异域番邦女子,但他皆不为所动。他家中不仅没有姬妾,就连丫鬟不曾有。
家中仆从,唯有做杂事的一个哑婆婆,还有一个随身伺候他的小厮。
这样孤傲又清贫的人,似乎连欲念没有。
沈绛抬头望向他,冲着他先一礼,这才道:“大人,小女有冤情,所以不已出此下策,尾随御大人。”
“既有冤情,该去找刑部或地府衙。”温辞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
他说完,竟不等沈绛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沈绛立即喊道:“因为我要状告之人,乃朝皇子,不管刑部还府衙,不会有人敢接此状告。只有察院身为监察百官,典正法度的部堂,理为民伸冤,拨乱反正。”
“大人,我有冤,我父有冤,仰天关枉死的五万将士有冤。”沈绛再次上一步。
温辞安抬眸望着她,似有震动。
“仰天关?”他问道。
沈绛再不犹豫,说道:“我乃西北大营任主帅沈作明之女,入京查仰天关一战所败之真相,如今已查原委证据,特呈冤御大人。还望大人能秉持公道,查明冤情,以还清。”
“你沈侯爷的女儿?”温辞安望着她,虽眉依旧透着疏远的冷漠。
可他却抬手道:“你的状纸呢?证据呢?”
沈绛大喜。
她一直以来谨言慎,就连师兄傅柏林不敢相认相信,还对方找上门。
之所以对温辞安敢如此相托,全因她两日再次做到的那个梦。
梦境,她第一次做到自死后的情形。
她只听一群人,应该百姓议论说:“原来长平侯冤枉的,昨日在朝会上,听说有位御众上书,这事儿牵扯到朝堂好些大官,似乎还有皇子呢。”
这最后说的声音格外低,十分神秘。
“要不这位御大人一直追查此事,只怕连皇上他老人家被蒙在鼓呢。初仰天关一战,死了多人,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现如今才知,长平侯竟冤枉的。只可惜长平侯府的那两位嫡出小姐了。哎……”
此人长叹一声。
又有一人问道:“这次又哪位御大人?”
“还能哪位,不就那位温御,他可真在世的活青天。”
“我说你们真活腻了,”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连国事敢随意讨论,真锦衣卫吃素的。”
另外一个人轻笑:“如今锦衣卫只怕听着各位皇子呢,谁还管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慎言慎言,还慎言呐。”
这沈绛第一次做到这样清晰的梦,原来世,她死后,还有人在继续追查这件事。
这世间纵然一时不公,可总有真相大,还以公道的那天。
沈绛心知证据不可轻易示人,所以她早就将欧阳泉府中搜出来的证据,抄写了好几份,她拿给温辞安的,便她手抄的那一份。
在温家书房内,温辞安着沈绛带来的证据。
还有许昌全与欧阳泉的往来书信。
直到他将这些细细过了一遍,才抬头问道:“这些证据,皆你一人查探来的?”
沈绛中浮起谢珣的模样,此番她要状告乃皇帝的亲儿子。
哪怕三公子一直说,会与她一道。可他不过京兆府的小小推官,皇权之下,他们皆蝼蚁,生死皆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他待她的心意足够了,这次她不能再牵累到他。
沈绛头:“对,皆我一人寻来。”
“西北粮道,大部分从陕西起,他们运输原料必会经过各处驿站,况且香料本就贵重物品,应该征收关税,来他们上下沆瀣一气,才会将这些原料源源不断运至京城。”
“还有欧阳泉此人夺人财产,我他所交代,大部分在陕西府境内,来此地官员早已与魏王同流合污,以禁药使人上瘾,再伺机谋夺对方家产,如此剥夺民脂民膏。”
“陕西不有监察御,若大人不信,可着陕西府的监察御一同查证。”沈绛急道。
温辞安将手中证据按下,抬眸望向她:“此事我自会查证。”
“谢大人。”沈绛再次起身礼道谢。
沈绛回了家中,心中稍稍松口气。这之后半月,她按照温辞安的要求,不断对欧阳泉进逼供,让他彻底交代在陕西府所干的勾,以及地与他勾结的官员。
温辞安倒未要求见欧阳泉。
或许他知,此人沈绛手中最大的依仗,不会轻易示人,哪怕他不。
只她没到的,自的踪竟在暗处被人瞧了去。
方定修接到侍卫罗永的来禀时,豁然皱眉:“你说什么?她竟见了察院的温辞安?”
“世子爷,我听闻这个温辞安,可个狠角色。”罗永颔首道。
方定修冷哼:“何止狠角色,简直就个不要命的。就连圣上说,温辞安心中只有法典公正,绝无私情。一个小小七品的监察御,能皇上这样的评价,你以为会等闲之辈?”
“对了,我让你查沈绛进京之后,可跟什么人来往过密,你可查了出来?”
罗永赶紧道:“属下仔细查过,这位三小姐还真了不,入京之后便与京城商贾姚家的公子相识,后来两人合伙开了朱颜阁。她与刑部侍郎府的方宝宁、汝阳伯府的姜妙小姐,交往甚密。至朝中官员,未曾现她曾拜访过谁,倒有个京兆府的七品推官,曾与她邻关系。”
方定修皱眉:“七品推官?”
罗永:“此人名叫程婴,乃半年入了京兆府。”
程婴?
方定修只觉此名甚为熟悉,似乎在何处听过,可一时又不起来。
“叫人备车,我要去见殿下。”方定修沉思片刻,吩咐道。
深夜将至,马车声在寂静的道路上有些显,直到一辆车在魏王府的后门停下,很快,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披风,只见模糊身影的人。
方定修极会来魏王府,可这些时日,却来了有些频繁。
魏王似乎知晓他的到来,在方定修进了宅后,已在书房等着。布置精美奢华的书房,处处暗香浮动,角落摆放着的灯烛树,枝桠乃至树干主,上覆金粉,烛光照耀,金树灿烂,将整个书房映照的比日还要耀。
如此浮华奢靡之景,便皇宫内苑难寻。
四皇子谢仲麟手持书卷,一双桃花,显多情又轻浮,他微一挑眉:“方世子,深夜来,所为何事?”
“殿下,你让我查沈作明之女的事情,已有些眉目。”方定修躬身道。
谢仲麟垂眸着书籍,突然将书整个轻合起来,“我听说你已与沈家女和离?怎么,如今倒舍下了?”
方定修声音依旧恭敬:“殿下说的对,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该断不断。”
“好。”谢仲麟朗声赞道。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漫不经心的把玩起来:“说说,此女来京,到底做了些什么?”
方定修缓缓道来,直到他说道:“至朝中,并未现她与朝臣来往,就连沈作明那些旧部,她不曾上门拜访。就只有一个京兆府七品推官程婴,据说与她乃一墙之隔的邻,往来密切了些……”
‘啪’地一声脆响,折扇重重拍在桌面上的声音。
谢仲麟整个人跟着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此人叫什么?程婴?”
“殿下。”方定修被他的反应所震惊,不由失声喊了句。
方定修在四皇子的怒视下,头道:“此人确实叫程婴,不过此人不过个七品推官,位卑人微,并不能助沈绛成事。”
“京兆府的七品推官不能成事,那如果郢王世子呢?”
方定修错愕抬头。
反倒谢仲麟自咬牙,他从桌后走了出来,在房中踱步,来来回回,许久,才咬牙道:“原来这样,我说死了一个兵部侍郎的儿子,怎么闹的满城风云。他跟老三在宫演了一场戏,让父皇派人去查杨雷,从而把欧阳泉这个人挖了出来。”
“他们早就知道欧阳泉我的人,原来全冲着我来的。”
“殿下,此人真的郢王世子吗?世子怎么会在京兆府个七品的推官?”方定修还处骇然之中。
谢仲麟冷笑:“谢程婴事反常,他连出家敢,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况且真辨认他的身份还不简单,明日找个京兆府的官员过来,待问上一问就。”
“那日欧阳泉别庄,世子殿下否有参与?”方定修忍不住问道。
谢仲麟皱起眉头。
“本来只打算除掉一个沈绛,既然谢程婴与她搅和到一起,就一并除掉。”
方定修吃惊道:“如此事,不太过冒险?”
“冒险?如今许昌全被暗杀,欧阳泉被我们的人烧死在漠北,连父皇在出手保我,我将这两人除掉,只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敢动我。”
方定修突然说道:“我手下人来禀,说这段时间沈绛曾频繁往护国寺上香。殿下,会不会他们拿到什么证据,就藏在护国寺内?”
先不知程婴就郢王世子谢珣,方定修还没有怀疑。
如今他才现,沈绛频繁出入护国寺上香,似乎有些不对劲。毕竟他与沈殊音还夫妻时,沈殊音偶尔会与他提起沈绛小时的趣事。
其中一件事,最让他印象深刻。
沈殊音说沈绛因为自小被和尚批命,只能养在祖地老宅,因此格外讨厌和尚,有脚僧上门化缘,她居然只让家中仆人给半碗饭。
可见沈绛并不信神佛,一个不敬神佛的人,为何要频频出入护国寺呢。
而护国寺与郢王世子关系紧密,因为他自小便在此处长大。若他们真的将什么证据或者证人藏起来,那么藏在寺庙中,确实情有可原。
短短之间,方定修竟将这因后果联系了起来。
方定修将自的猜告诉四皇子。
只听谢仲麟朗声大笑:“天不绝我,天不绝我。你到没,就连老天爷站在我这一边。他们东躲西藏了这么久,咱们却来全不费功夫。”
“护国寺这么大,若他们真的藏匿了证据,咱们如何才能找到?”
四皇子轻笑:“谢程婴生平最在意的只怕不我叔父郢王爷,不王妃,而他那个师兄。让人对释然和尚下手,逼迫谢程婴拿出证据。”
这次他不玩阴谋,来阳谋。
“释然大师一直在寺庙之中,若贸然让人入寺,只怕并不易手吧。”
谢仲麟却重新拿起桌上的折扇,悠然道:“今个父皇召我们议事,黄河决堤,下游洪涝严重,京郊先已经出现了一批流民。据说还有上千流民正在来京的路上,出家人最怜悯,若这批流民往护国寺,只怕他们并不舍驱逐。”
“到时候我们的人混迹在流民之中,趁其不备,将其活捉。只要煽动流民闹事,一切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
方定修:“若世子殿下拒不交出证据呢?”
“那就将他们杀了。”
永隆帝所为,不仅没让四皇子收到训,反而越大胆。
如今竟连自的堂兄弟,不打算放过。
早在中秋节时,就听闻今年黄河汛期,雨势不断,下游数百屋舍田地,皆被淹没。一批批流民,竟往京城。
最新一批到京的流民,因为无法进城,这些人不知听谁说的,护国寺有善粥。
流民蜂拥而至,将护国寺的沿途堵的严严实实。
吓勋贵世家的女眷不敢出城上香。
谢珣和沈绛听闻此事,商议对策,决定先将欧阳泉转移出来,免护国寺出现动乱,让别人有机可趁。
“你就不要随我去了,城外流民甚多,并不安全。”
沈绛立即道:“就因为危险,我才更要跟着你。”
谢珣微提眉,就听她大言不惭道:“我保护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