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卷风般刮进来一道人影,仆人们的眼睛尚未来得及眨上一眨那个瘦长墨绿的人影已经消失在深处。
耸耸肩,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修剪矮松的修剪矮松,一切继续。
此时秋劲尧根本顾不得风度身份这些玩意儿,一个劲地往自己父亲的书房冲去。
书房中,早朝回来的秋仁仲正对着一副绝色仕女画像发呆,每天的这个时刻,就是他思念画中人的固定时间,只有这短短的片刻,他允许自己沉溺在往日的回忆中。
她的院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可是,物是人非啊
当日,如果自己没有、没有因为一时的愤怒和伤心而休弃她,那么现在秋府里依然是一片美满幸福。
回首往事里的恩怨纠缠,他渐渐明了,有时候,她也有她的不得已,自己只看到自己受到刺伤的自尊心,却完全忽视了她满怀的苦涩痛苦,难怪自己赶走她们母子时,她会一言不发,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那样的决绝果断,在她一向温柔恬淡的性情里爆发,也是因为绝望到了极致吧?
还有,那个清冷的让自己不敢直视的孩子,向来只有劲尧可以了解他的心思,可是那天劲尧和自己站在一起,那孩子离去前回眸的一眼,竟然让自己这么多年来常常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爹!”秋劲尧几乎是一跤跌进来,从未如此失态过,秋仁仲从回忆中清醒,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刻板,微微皱眉,“瞧你这成什么样子?”
“我看到她了,我猜测的没错!!”秋劲尧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你怎么看到的?”秋仁仲怔怔地,似乎有些不信这么多年的梦蓦然就出现在眼皮底下。
“我我一直觉得那身影眼熟,我候在门口,我没有看到云秋尘,可是却看到,却看到她!”秋劲尧喘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里。
秋仁仲转身大步欲跨出去,秋劲尧想起了什么,“等等,爹!”
秋仁仲疑惑地停下脚步,秋劲尧道,“咱们毫无理由地拜访只怕不好,説不定会给他们惹来麻烦,您看,要不”
这就是他们的家吗?轿子停在一条宽大整洁胡同的中央,面对着一扇黑漆大门。
他微微一定神,才发现胸口翻涌的感情竟然是骄傲一对孤独无依的母子,要吃多少苦头,多么拼命上进,才能得到今天的安稳居所?
突然之间,他开始觉得,朝廷中的人满嘴荒唐,以云秋尘的身份和他所珍惜的,怎么可能和辰王乱来?一定是他们嫉恨他们二人的才华!
秋伯上前磕了磕那花形的门锁,他微笑,到底是心细爱美,连这门锁都特意铸成了花朵的形状。
他只顾着兴奋,却没有想到,这朵花铁铸的花锁,是一朵硕大的芍药,代表了门后主人的显赫身份,江湖中知晓这个秘密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大门赫然打开,一个浑身俊白俏丽的小丫头走了出来,满脸冰霜,比主人还要冷淡。
“我家大人有请,请进!”
秋仁仲一凛,云秋尘知道自己过来?
小而素雅的厅中,云秋尘已经换上一身白色便服,柔和修长,神色冷淡魅丽,看到秋仁仲波澜不惊,秋仁仲更是暗暗喝彩。
“不知丞相大驾光临,云秋尘失礼了。”
他一边温和地道,一边将秋仁仲让到上座,亲自奉上茶水,跟那晚的态度截然相反。
但是这样一来,秋仁仲反倒不知道该説什么了,尽管他激动得双手发抖,却説不出话来。
云秋尘向云影使了个眼色,云影会意,悄悄屏退一干仆佣,带上了门。
“你长得这么大了!”秋仁仲沉默了半天,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彻底毁了他端庄刻板的形象。
云秋尘的脸色微沉,云影匆匆把他叫回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还是压不住心头的厌恶。
“丞相説笑了,下官不知丞相何以説出此话。下官辈份浅薄,似乎没有缘分与丞相相识。”云秋尘淡淡反问。
“你不认也罢,你过得好吗?”
看看,如此玉树临风,翩然独立,秋仁仲掩不住心头的骄傲,只是,云秋尘表现得愈加出色,就愈让他无意中忽略,眼前的少年,真实的身份。
云秋尘嘴角扯出没有温度的弧度,这时候来问,不嫌晚了吗?
“丞相大人造访敝宅,不知有何赐教?”他决定主动出击。
“哦,”秋仁仲难掩使失望,不过没关系,既然真的确定了他的身份,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自己会慢慢地弥补他的。
“老夫六十大寿将至,特意过来邀请云侍郎,不知云侍郎是否愿意卖老夫一个薄面?”秋仁仲从怀中拿出一封烫金的请柬。
“老丞相的寿辰,云秋尘岂敢不去,只怕小子寒酸,跌了老丞相额面子,何况,丞相只需派下人送来便可,何必劳动尊体特意送柬,实在让云秋尘汗颜无地。”
官场的虚伪客套,云秋尘小小年纪,却完全不亚于秋仁仲,让秋仁仲微微感叹。
“你肯来,便是给足老夫面子了!”秋仁仲叹口气。
那个俊秀小男孩,面庞是天生的清冷入骨的气质,从不叫自己父亲,只跟着秋劲尧,因为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场错误,一个痛彻心扉的错误,君不君,臣不臣,最终,受苦的只是无辜的女子。
悔恨,不止吞噬了他的灵魂,也摧毁了另一个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