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酒席间,依旧是一片岁月静好。 酒至酣处,有胡女上前来做胡旋舞。 裴峻笑道:“这是西域新才传入的一种舞,看着眼花,实则十分艳丽。” 魏壬正喝多了,没料到这个地步上还要观舞,强撑着眼皮笑道:“确实看上去令人眼花……” 他一只手撑在酒壶上,冷不丁酒壶没有撑住,歪倒了下来。 “啪——!” 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魏壬一愣,这银壶怎么落地会有杯子碎裂之声? 发愣着,忽然耳边一阵哀鸣之声,他茫然的去看。 正见新郎官一屁股倒在地上翻着白眼不省人事,四周被李宜奉请来的各地官员也乌压压歪倒了一片,皆是面色惨白,中间清明的那几个偏还露出了一种恶毒的微笑讥诮似的看着他。 魏壬以为自己看差了,连忙来回摇着头,揉着眼睛问道:“裴刺史,你说郡王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裴峻冷笑一声,“回来也是看你们的尸体,有个什么意思?” 魏壬一时大惊,就酒醒了大半,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见杨寿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大惊:“裴峻,你!” 话音未落,便觉喉咙一热,白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裴峻一摆手,便有人将魏壬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李宜奉被婢女推了进来,见着满地狼藉,淡淡道:“都解决了?” 裴峻笑道:“万事俱备了,郡王,江南道巡察使和扬州刺史在半路被歹人强掳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南道,到时候只要江南折冲府的人打过来,我们就正巧放洪淹死他们,再也不用受腹背受敌的那份子难受!” 这番憧憬固然说的很好——李宜奉却清醒的意识到有个环节出了问题,毕竟炸药有失这不是小事,他沉吟了片刻,正待将此事跟裴峻商量,忽然有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丹房失火了!” 李宜奉猛然一呆,丹房失火? 那可是他最后的退路! “贱婢,还不赶紧去救火,救火啊!”李宜奉一边吼着,一边想起来什么似的,喝道:“崔城之呢,赶紧去给我把崔城之抓过来!” 可惜,晚了。 漆黑的夜里,郡王府一处火光冲天,映照着整个偌大的楚州城如鬼魅之所。 顾淮安正在西城门带着人马来回的巡视,他将兵工厂之中大部分的人马都抽掉了出来,反正现在不抽调出来,明日早晨也是要抽掉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将人马分成了四拨,一拨留在了废湖;一队人留在郡王府保护郡王,再一队分别去去北、东二城门看着,另一部分人跟着自己来西城门抓刺客。 只是他这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郡王要他来寻最后两箱子炸药,他竟听孟行裕三言两语便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权衡了一会儿,他最终对身边一人道:“胡三,你在这里找黑衣人,我这边要回去有急事。” 胡三忙点头:“无妨,郎君回去,我和他们应付的过来!” 顾淮安拍了怕胡三的肩膀,料定也不会有多少黑衣人,这才放心的离去。 殊不知,他正是逃过一劫。 顾淮安策马来到原来遇见孟行裕的地方,看着一队人马打马过来,便上前去打算询问。 当先这郎君四十岁上下,鬓发微白,容色清正,竟是周身隐隐一股让人无法正视的威严,他不由得皱了眉,仍旧问道:“孟长史去了哪儿?” 那人指指一边的北城门,笑道:“适才孟长史去了那儿呢。” 顾淮安疑道:“孟长史不在此处巡夜,去北城门作甚?你又是谁?” 那人笑道:“孟长史怕北城门有变,便命某在此替他,哦,某也姓孟,和孟长史同宗,名为孟鹤琏。” 顾淮安听了,心中暗忖:孟鹤琏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也没多说,便道:“那你先巡着,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孟鹤琏笑着点头,送他走了。 只是顾淮安愈走愈发觉得不对。 孟鹤琏这个名字,竟是就在嘴边,十分熟悉。 他这么一想,马便逐渐慢了下来。 夜风打在他的脸上,空气中传来异样的味道。 顾淮安猛然抬起眼皮,向着郡王府的方向看去——火光冲天。 “孟鹤琏,徐州刺史!” 顾淮安又惊又气,用力一策马,向着郡王府的方向就跑去。 夜色如鬼魅,就在郊外的废湖,有一队人马正在围着夜火喝烧酒。 “明日就是北上之日了。”当中几个都是如此感叹。 他们自小就被养在这地下兵工厂,三十多年来如一日,父死子继,就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北上伐帝,取而代之。 没曾想江王为了那个目标,竟然等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他们不得不感叹,够狠的人,才有成就帝业的可能。 烧酒喝了一杯接一杯,众人都喝的晕乎乎的,有人道:“这酒不过是寻常的烧春,怎么今日的酒劲儿如此之大呢?” 另一个听了,笑的前仰后合,“必定是你太兴奋了,想着明日就能出征,难免不会激动!” 那起先说话的人却未搭言,渐渐地,周围开始没了响动,当值夜的小兵进来查看时,吓得一声惨叫:“死人了——!” 外围的普通士兵不能喝酒,他们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地上,骤然这么一声,皆是混乱起来,正懵着,众人忽听外面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不好,有人杀过来了!”当先有人反应过来,一把就拿了床头的剑跑了出去。 在山头之上往下俯瞰,整个废湖尽收眼底。 这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藏人妙处,天然的洞穴,隐秘的位置,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早在三十多年前江王就放空了水,挖空了这里的石洞,在这一处搭建起地下兵工厂来,且最后能与郡王府的丹房相连。 “如此说来,他竟是自己在楚州为刺史的时候,就在谋划。” 山头之上一位样貌颇为俊秀的郎君叹息了一声,一边往身边看去。 他身边的这位郎君,闻此言嘴角露出一对笑涡来,“这原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倘若不是江王他身子不好,恐怕今日起反的就不是李宜奉了。” 其实他心中也一直有个疑问,江王早逝也就算了,为何江王的几个儿子也都相继离世的那么早,以至于到如今楚州城被攻破了,除去姻亲关系,李宜奉竟然孤立无援? “将军,人马清点完毕,共俘获敌军三百一十八人,请将军指示!” 一个小兵上前来,抱拳禀道。 崔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萧将军,这次还真是要多谢你了!” 眼前这样貌颇为俊秀的郎君自然是萧恪。 彼时他正从莱州老家祭祖回来,途径兖州,已经收到孟鹤琏从徐州急发而途径兖州的密奏,送信的小厮更是说是楚宋二州刺史早已密谋造反,打算先解决江南道,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北上攻打河南府,拿下东都洛阳。 只可惜河南道七十三个折冲府,兖州这两个折冲府只有两千八百千人马,且只有朝廷的敕书下达,与兖州刺史和折冲都尉共同堪对才能调动全府的卫士。 萧恪当机立断,找来折冲都尉宇文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当然,要想调动军队也不是这样就能调动的,好巧的是宇文侯与苏欲言正是故交,萧恪是苏欲言的得意门生,宇文侯权衡之下还是打算给萧恪点面子,一千人马要他去试试,萧恪好说歹说,讨价还价到一千八百,带着人马就昼夜不停的往楚州赶,日前才到,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这就带兵进了城。 据估计,李宜奉少说藏了有三千人马,再加上附近的宋州和折冲府皆是听从他的调遣,少说也有接近一万的人马,原本萧恪带着这点子家当还怕不够使,好在孟鹤琏早就有破敌之计,只等萧恪来杀李宜奉个下马威。 崔城之注视着郡王府的方向淡淡一笑:“开始了。” 顾淮安心道不好的时候就开始奋力往郡王府的方向去赶,除了双儿,他还要保护郡王,这是他的父亲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的话,死也不敢忘,然而待他狂奔至郡王府门前的时候,却见郡王府前是一片狼藉。 除了死人的尸体,还是死人的尸体,而府内却陆续传来刀剑的铿锵和血肉横飞的声音。 他眼睛顿时瞪的像铜铃一般,攥着剑的手暴起一排的青筋,策着马入了府,当先便是一阵厮杀,他不敢恋战,思量着起火的那个方向正是丹房的方向,恐怕郡王现在是脱身不得,急忙解决了手下几个刺上前来的敌兵,便狠抽马鞭子向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府中两方混战在一起,李宜奉虽非身处劣势,可到底敌人是从府外冲进来,他只能愈发的往后退去,愈发的变为下风。 裴峻一边护着李宜奉和李双儿,一边飞速道:“事到如今,府外一定埋伏更甚,郡王和郡主只有另寻出路,我先带着人在此处断后,要林长史带着郡王和郡主出去!” 李宜奉面色阴沉,身着青色婚服的李双儿低头沉默不语。 林邺听了却是面色陡然一变,抖着嗓子道:“我不会……” “郡王!” 几人正在僵持着,忽见有个汉子进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几刀,直把众人扫的头晕眼花,顾淮安当先见双儿坐在一群男人中身子瑟瑟发抖,急忙一把拉了李双儿上马来,一手去斩开与裴峻纠缠在一起的一个小兵,喝道:“院子里有几匹马,刺史快去!” 裴峻急忙牵了马来,将李宜奉扶上去,四人在一行侍卫的掩护下向后撤去。 林邺在后面哭着喊破了嗓子:“郡王,救命啊!” 当然不会有人管他。 顾淮安一边策马,一边道:“想必西城门已遭埋伏,北城门必定不能去,我们去东城门那里还有护卫,宋州怕是也不能去了,沿着东城门一路向泗州的地方去,那里还有江王爷留下的最后一队人马……郡主!” 空气中有长箭破空而来的声音,李双儿没有注意,顾淮安猛然一侧身,那箭斜着滑了过去。 李双儿急忙道:“淮安,你有没有事?” “没有……”顾淮安想报之一笑,忽然这笑容在他脸上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