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绣幄之外，长御谢琴对于刘恭的到来很是开心，连忙扬声赞礼。
刘恭记得，她就是当年因勾引自己，后来被丢到太后张嫣身旁的两个神仙殿宫人之一，如今已经是太后身边当用长御（注1）。
不过刘恭没有想到的是，五年过去，谢琴谢飞这两姐妹的心思依旧没有改变。
“太后长乐未央！”
“陛下万寿无极！”
“县官不必多礼。”
众人依身份各自施礼完毕，刘恭与鲁侯张偃对视一眼，随即自顾自打量起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这两个“舅舅”来。
鲁侯张偃受了刘恭眼神示意，笑着上前几步，低声对太后张嫣解释起来，让姐姐准备筵席，要留两位庶兄在长信宫用膳。
听罢弟弟鲁侯张偃解释完前因后果，太后张嫣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过来。
眼前这对原本几乎毫无联系的兄长之所以会无缘无故前来拜访，只是刘恭那边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召见他们罢了。
看着绣幄之外站着的刘恭淡淡一笑，太后张嫣随即转头对长御谢琴道：“吩咐下去，朕要在长信殿设置家宴，与家人好好相聚一番。”
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闻言连呼不敢，心里却也知道这是天子的安排，遂推辞了几句，在太后张嫣亲自出言留人之时即便作罢。
因刘恭时常来长乐宫陪太后张嫣用膳的缘故，长信宫尚食本来就每日备着天子与太后宴飨的份额。大汉两位身份至尊至贵之人饮食当然会有备份，如今即是家宴，另外加上三人准备起来也并不十分麻烦。
饮宴完毕。鲁侯张偃自找了个借口，说是许久没有来长乐宫，要和姐姐捶丸游戏，便与早有默契的太后张嫣双双退出殿外，把地方留给了刘恭他们。
太后张嫣临行又将长信殿内一干宫人带在身边，是以此刻偌大的长信殿内除去未央宫中跟随天子而来的寺从，就只剩下了天子刘恭。以及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三人。
细细打量着这两个被吕后寄以厚望，本该好好辅佐鲁王张偃的年轻彻侯，刘恭心里满是感慨。
“因为在家不受重视。嫡出弟妹又与自己不太亲近，所以即使身为皇太后的兄长，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多看两眼吗？”刘恭暗暗想道，若不是吕后驾崩前的那次册封。刘恭还真是记忆不起尚公主的赵王张敖。在鲁侯张偃之外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
今年岁首大朝之时，刘恭第一次在彻侯队伍中见到他们。只一见面，刘恭就明白了为什么史上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辅佐下的鲁王张偃，会有那般凄惨的下场。
乐昌侯张受居长，二十七八岁模样，信都侯张侈次之，亦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是他们的行为举止。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年轻人应有的跳脱与朝气，沉稳小心得甚至令人觉得沉闷。
他们跟随其余彻侯为天子奉贺那种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半点差错的谨慎神情，使得当时刘恭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恭谨无与比”，被景帝号之为“万石君”的石奋。
《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石建、石庆的谨慎传自乃父，在那一刻，刘恭被到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两人态度激发，忽然对自己所定义“忠臣”、“奸臣”之外的臣子产生了兴趣，很想见见那所谓“恭谨无与比”的一家子。
可以想见，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如此恭谨的两个人，即便有太后张嫣这个无人可以质疑身份的筹码在手，又怎么会有勇气对抗，或者是质疑天子的诏令呢？
摆摆手，示意宦者丞张余带人退出殿外，刘恭径自往内殿走去。
行得两步，刘恭发现身后没有没有半点动静，转头一看，乐昌侯张受、信都侯张侈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信都侯张侈似乎还在以眼神询问兄长，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跟上天子，而乐昌侯张受，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好笑地摇摇头，刘恭更加肯定了他们有资质成为石奋第二的想法，或者说，兄弟两个之中，作为哥哥的乐昌侯张受已经是这样了。
“你们随朕进来。”刘恭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向内殿行进。
其实汉史上还有一个人，他的小心谨慎比起“万石君”石奋一家也不相伯仲。
《汉书?霍光金日磾传》：“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
“唯唯！”身后传来乐昌侯张受恭敬的应答。
刘恭闻之脚步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想起一首诗来：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年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向使当年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谦恭了二十年的霍光，在他死后，就真的有人知道他生前的真伪了吗？
权臣？忠臣？亦或者是……
尽信恭谨，不如不信！
在太后张嫣的熊席上坐下，刘恭抬起头，先问见过云中守孟舒的乐昌侯张受，道：“乐昌侯见过云中守，此行可还顺利？”
“回禀陛下。”乐昌侯张受稽首施礼，答道：“臣此去云中，已将陛下交代之事尽皆与孟府君言明。”
继续就“云中守孟舒反应怎样”，“云中军备如何”等等问题挑选紧要之处询问清楚，刘恭又问了信都侯张侈几个差不多的问题。
得知两人一路上都是中规中矩、秘密行动，并未有什么暴露的地方，亦已经一字不漏地将自己的意思向云中守孟舒、汉中守田叔阐述清楚，得到相应答复，刘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乐昌侯与信都侯一路辛苦，朕稍后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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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长御，亦称女御长，汉代皇后宫内女官名，宫女之长。《汉仪注》：“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颜师古曰：“《汉仪注》有女长御，比侍中。宫长岂此邪？”
我又忘了谢琴谢飞这两姐妹什么职司，看来真得列张人物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