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修玉方士这段时日很苦恼。
他将手中几张与自家主子联络的符号翻来覆去的查验,那纸张上符号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无一有差。
可他直觉,自己绝对给人利用了。
趁季明帝寻求长生不老术,他被安排进宫,这一点他可以肯定是自家主子的手笔,这是要他祸害季明帝。
可后来,借季明帝在皇后的延华宫时送去补汤,虽说下令他执行命令的联络符并无异样,可后来引发的一些列反应,让他不得不思索为何。且从最后遇见四皇子一事上来看,这受益的无疑是太子殿下季弘。
而今,又来血印一事,他偷偷留了一手,待发现季弘与季明帝的血不相容时,更是心惊,这是要弄死太子季弘的节奏啊。
先不说第一个任务,就拿第二个与第三个来说,出发点差异如此之大,不得不让他暗暗心惊。
他原以为上次在酒楼接到任务,是与那位多看了他几眼,自称孔易的人有关。
而今想想,怕是两者之间无丝毫联系。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联系不到自家主子,送出去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在如此乱局中,干的还是谋害君王的勾当,找不着组织的确是一件与性命攸关的苦恼之事。
段修玉拿起执笔,准备再书写一封信,将这段时日他所受命令仔细阐述一遍,当然,不能明着说,只能隐晦的讲,否则一旦被他人察觉,出身未捷,他得先身首异处。
一者,希望能跟自家主子确认确认他遭人利用的事实。
二者,也是为了别让自家主子别误会他是背叛于他,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可不想再回去。
更何况,他的小命还在自家主子手里捏着呢,据上次服完解药已有四个月,再有两个月便得从自家主子手中得这最后一次的解药,他不能不尽心啊。
想起季明帝召三皇子季鑫与五皇子季椿,与他们密谈多时,段修玉叹了句,“果真要变天了!”
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变不变天的他这等小人物实在无能为力,还是乖乖听话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要紧。
然而,这位忽悠人能忽悠到一方天子头上的段修玉,到底没想明白保住小命与乖乖听话有时是没有多大的关系的。
更何况是在如此乱流中。
“王爷,王妃晕倒了!”一个穿着宫装的小婢女向方练完一套剑法的三皇子季鑫行礼毕,急急道。
三王府上上下下虽妾氏众多,可谁人不知,三皇子季鑫最是看中这位后来娶进门的王妃惊鸿仙子濯雅,自她进门后,更是再未向府内抬过任何一位女子。
“怎么回事!”季鑫听罢将剑扔向一旁侍卫,边怒视扫了那婢女一眼,边快步向濯雅寝殿走去。
如此眼神,仿佛要生生将人活剐了一般,吓的那侍女急忙哆哆嗦嗦跟上,可不得跟上,否则如此上不得台面,还不让季鑫一掌给她劈了,这般事,王府里又并非只发生过一两人。
“王妃今日一如往常进了练舞房,可是跳了一会儿,奴婢便看不见了动静,以为王妃累了,想送些茶水进去,方敲门推开,便见王妃面色苍白,晕倒在地。”那婢女声音里仍旧有些颤抖,可事情的始末倒阐述的很是清楚。
季鑫不再言语,已然跨出好大一截,那婢女暗暗拍了拍胸脯,又急忙赶上。
“雅儿!”季鑫进门直奔濯雅床前,向着还未睁眼的濯雅急切的道。
那太医看着向来沉稳的三皇子季鑫而今如此喜怒有形,暗暗想到,“素来听闻三皇子季鑫极是宠爱自己的这位王妃,不惜触怒季明帝请封妃之旨,今日一见,可见传言非虚。”
只见他拱手向三皇子季鑫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本殿下何喜之有!”三皇子季鑫与其他皇子不同的是,许因着他的母妃不得宠,位分又低,而那后宫之中惯会迎高踩低,故而少时生活不尽人意,性格中的那股阴鸷之气仿若已然渗入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回殿下,王妃娘娘这是怀有身孕了,劳动过度,才会晕倒,稍作休息便好,只是往后需得多加注意。”那太医看来已是在官场浸淫许久,并不为三皇子季鑫如此阴鸷之气所撼动。
“怀孕了?”季鑫的声音微微抬高,面上很是惊讶,“雅儿怀孕了?”
“是,王妃娘娘已有一个多月身孕。”太医拱手道。
“好好好!”季鑫连道三声好,可见他是真的高兴,随即大手一挥,“通通有赏!”
殿内一众千恩万谢后,很识眼色的退了出去。
果如那太医所言,未及片刻,濯雅便幽幽转醒。
“雅儿,可觉哪里不舒服?”季鑫见罢,轻轻扶起想要起身的濯雅。
濯雅让自己适应了一下,望向面有喜色的季鑫道,“妾身还好!”
惊华仙子濯雅虽看上去是一个火一般的女子,然而性子却是极冷,就算面前是她的夫君,她依然如此。
好在季鑫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面上并未变色,一撩袍坐在濯雅身旁,面上仍旧是掩也掩不住的喜色,道,“雅儿可知,你腹内已经有我们的孩儿了。”
濯雅听罢,身子微微一僵,不过仅是一瞬便恢复了往日无悲无喜的表情道,“原来是有了身孕,怪不得近日总觉嗜睡。”
季鑫望着如此的濯雅,面上的喜色渐渐淡去。他一直都知道,濯雅心底最深沉的心思,所以他才厌恶兰沁,恨不得其碎尸万段。
“雅儿不高兴?”季鑫一顿不顿盯着濯雅,似乎想将这女子的心思看个透彻。
“濯雅承认当初选择殿下是为了寻求庇佑,可濯雅既然选择的殿下,便会跟着殿下,只是殿下也知,濯雅向来是如此性子,若惹得殿下不高兴了,还请殿下海涵。”濯雅面色毫无变化的向着季鑫道。
“如此性子?”季鑫神色不明的望着濯雅,暗暗想到,因他见过她并非只有如此表情的时候。
想到此处,他想要除掉那人的心思又坚决了几分。
可到底成婚这么久,濯雅从不曾向他说过如此坦诚的言语,又望着她将手落在自己的腹部,季鑫面上神色缓和了不少,想着,有了他们的孩子,或许她会不一样些。
“我知道雅儿喜欢跳舞,只是如今身子多有不便,日后还是别练了吧!”季鑫将手覆在濯雅那落在自己腹部的手上。
“濯雅听殿下的!”这恐是濯雅第一次如此听话的对待季鑫。
只见季鑫面上又渐渐爬上喜色。
可濯雅却不曾抬头,仍旧将眼眸落在自己的腹部,有些落寞的道,“若他能出生在一个安平盛世多好,如今落在我腹中,也不知对他是好是坏?”
“雅儿放心,这局面不会维持太久,我一定让咱们的孩子生活在雅儿想要的安平盛世里。”季鑫阴鸷的面上闪过一抹暗光,更阴鸷了几分。
“殿下也要当心,虽说此次血引之事是五殿下出的头,可皇上既然下令让两位殿下暗杀太子,又暗杀逍遥王夺取先皇遗诏,看似将殿下当成了心腹,可事情一旦成功或败露,以皇上的心思,两位殿下何尝不是他下一个要动刀的。”
“是啊,此事牵扯甚多,父皇他到底害怕我们顺藤摸瓜,查出他当年那些所作所为。此时选择用我与季椿,何尝不是选择了弃掉我们。”季鑫拿过桌上茶水,递给濯雅一杯,亦给自己添了一杯。
看上去明明很是和谐的画面,到底敌不住人心隔肚皮,各怀心思。
“刺杀太子,暗害王爷,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殿下将万劫不复,”濯雅声音毫无起伏的道,“如果殿下放心,濯雅先前带来的那些人并无人见过,亦无人知他们是殿下的人,让他们去为此事,就算失败,也不会牵扯到殿下身上。”
季鑫望着濯雅,思虑片刻道,“太子府戒备森严,逍遥王叔亦不是好对付的,他们可有把握?”
“人,濯雅早已交到了殿下手中,殿下试试便知,且自濯雅将人交予殿下之时,他们的主子便只有您,对于他们忠心与否,殿下确认后决定是否要用亦可!”濯雅的声音里始终无起伏,继续道,“殿下既要防止有把柄落在太子一派手中,亦要小心留有证据被皇上与五皇子殿下作为替罪羔羊。”
“好,”无论季鑫会不会听取濯雅意见,但从他的面上便可以看出,他对于濯雅的这番言语很是受用。
也难怪,季鑫很爱濯雅这一点,并未有任何虚假。可濯雅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自接触到成婚这般久,怕是也不曾对他有如此多的关切言语。
而今这般关切,很自然的被季鑫归于因为濯雅知道自己有了他的孩子,故而对他便更是亲近了些。
如此情景,更让季鑫有心打破两人之间的那些若隐若现的隔阂,只见季鑫道,“其实,我无意间听闻过空桐秘事?”
“殿下何意?”濯雅眸色微闪。
“听闻空桐本家曾被诅咒断子绝孙,一开始无人在意,可后来,怪事连连,本家之人无论男女,向来有同性之好。”季鑫很是坦然的看着濯雅。
联想到季鑫对于兰沁必杀的心思,濯雅终于明白是何原因了,她暗暗心惊,明明此事被她隐藏的向来天衣无缝,知晓之人也不过只有她的大哥,她的弟弟与湛凌玉,却不想竟被此人看出了端倪。
这也不是说季鑫有多善察人心,只是,自见到濯雅第一面起,他的一颗心思便在她身上,就算她隐藏再好,如何不会被他察觉。
“殿下说的可是濯雅与兰沁?”濯雅知道,已然至此与其隐瞒,不如虚虚实实,或许能惑了他。
季鑫显然没料到濯雅会如此坦言,道了句,“往日看见你待她有些不同。”
“我与她相识于江湖,她那般女子,无论是从容貌,气质,还是涵养,哪怕一举一动,仿佛轻易便能引人仰视,这一点殿下怕是也深感同受,”濯雅看了眼季鑫继续道,“濯雅亦不能免俗,与她相交,又羡于她的才华,难免不同。可无论如何,濯雅现今已是殿下的妻子,与太子府立场不同,与她更是立场不同。
况且,空桐这一诅咒不仅濯雅,就是本家其余男女皆是厌恶,就算选了那条路,又有多少人最后能得善终,濯雅实在不愿步先辈后尘。殿下大可不必心虑于此。”
如此言语,季鑫到底信了几分,一者,空桐本家男男女女于此事不得善终确是事实,二者,他曾多次将刺杀兰沁的消息透漏给濯雅,然而濯雅不曾一次有所动作,可见她所言或许有几分真实。
“长久以来,我以为雅儿是因为心有所属,才对我如此冷淡,今日既然说开,我也放心了!”季鑫笑着道。
“是濯雅不是,让殿下生了误会。”濯雅说话语气、表情一如往前,让季鑫更觉得,她今日费心这般解释并非是为了让他相信而谄媚与他。
“无妨,误会解开就好!”季鑫看着濯雅神色恹恹,想到方才她是因为劳累而晕倒,便甚是体贴的道,“雅儿先休息,我先去处理些公务,晚膳时再来看你。”
濯雅听罢,欲下床送季鑫,却被季鑫拦住,道,“以后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多礼!”
濯雅虽然高冷,然而礼数向来不差,也正是因为如此距离感,才让季鑫一直觉得,濯雅对他甚是不上心。
“让空孝义来见本宫!”殿外,季鑫边走边向身边护卫道。
“此事事关重大,殿下真要用他们?”看来这护卫甚得季鑫信任,否则也不敢有此言语,他又不眼瞎,如何不知季鑫对濯雅的心思是真的,竟有挑拨之嫌。
“不,先安插着看看,”季鑫道,“跟濯雅出空桐一族的这些人,皆是想要夺取空桐族权,将空桐与皇权牵扯在一起,如此孤注一掷,他们早已没有退路,势必会尽心辅佐我,但也不能说他们不会有别的心思,你们盯紧些便是。”
其实,季鑫大可不必如此不信任那些人,濯雅带他们出来,不过是想要借刀杀人。
说白了,也就是濯雅已然弃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