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绚烂的洒落在空旷的华容道上,迎着光,一辆马车平稳驶来。
突然,马车里正闭目养神的青木公子睁开一双锋利的银眸。
只见他催动功力片刻,屈指敲了敲身侧棋盘,复又缓缓闭了眼。
顿时,马车外几道风影闪过,而后归于平寂。
车帘晃动,一绛紫色衣衫男子已然入了马车内。
“我带沁儿去城北的宅子。”钟离穆轩说罢便要离开。
他面容疲惫,满身风尘,一头如瀑长发亦有些凌乱,看上去是连着赶了好长时间的路。
“宅内还有何人?”青木公子看着钟离穆轩,与他递了杯茶。
“祖父身边的一位嬷嬷,其余皆是护卫。”钟离穆轩一口饮尽,又坐回身子与自己添了一杯。
“探她身份的不在少数。”青木公子伸手替钟离穆轩理了理那凌乱的墨发。
“我知道,”许是因为在自己二哥面前,钟离穆轩看上去比平日乖巧了不少,但看向青木公子的眼神依旧很疲惫,“二哥,你们能续命成功吗?你护得住她吗?”
“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回不了头,这也是大哥的意思。”青木公子又将他的衣衫理了理。
“大哥好些了吗?”钟离穆轩又何尝不知,已然到了这里,他们如何走的回去,可仍旧忍不住气馁。
“控灵术已经成功,他的神识在慢慢恢复,等下一次见到,他除了没有身体,其余一如往昔。”青木公子眼中带着些怜惜,似乎不想让这个弟弟太过失落,言语中带着些让人心安的味道。
“大哥往后只能待在重楼?”
“我和沁儿以后会陪着他,他若想出来逛逛,可以用我的身体。”青木公子耐心的道。
“二哥,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中途出现意外,续命朮不能成功,这世上就真的剩我一个了,我也会害怕。”钟离穆轩眼眶发红,声音中带着些颤抖。
“好。”看着如此钟离穆轩,青木公子如何忍心,他曾经活的是那般恣意桀骜,如何会有说怕的时候。
帘子微动,马车里又只剩了青木公子,他望着钟离穆轩方才待过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方才来人只是幻影。
青木公子拿起钟离穆轩离开时放在桌上的茶杯,良久,轻轻勾唇道,“长出息了,连二哥也算计。”
可到底,青木公子明白,钟离穆轩方才示弱并非仅是算计他,让他心软,让他珍惜这条命,而是自家这位弟弟是真的怕他们都走了,留他一个在这世上。
青木公子每每想起他离开重楼时,那个曾有旷世之才的自家大哥那呆滞的眼神,他对季氏皇族,对季明的恨便会对一分。
好在控灵术已经成功,青木公子闭了闭眼,眼前局势他必须让此尽早结束,他在不愿看着兰沁痛,亦不愿钟离穆轩掺和太多。
守宫门的护卫见是青木国师的马车,立马放行。
这是季明帝给青木国师的特旨,他可以乘着马车入内,可以不与他行跪拜之礼。
而这最主要一点,是因为他虽惜青木国师之才,却拿不住青木国师。
尽管他曾千方百计去找青木国师的弱点,可事与愿违的是,青木国师就真的如同一个月下仙般无欲无求,连他的半分把柄也握不着。
曾听闻青木国师赞叹惊华仙子兰沁才属人间真绝色,他亦动过将这女子配给青木国师的心思,然而谁知这女子身份不俗,权衡利弊,只能就此作罢。
而今他对季弘身世有所怀疑,倒对于当日将兰沁封为季弘的太子妃一事颇为后悔。
“朕传旨,让国师带你的未婚妻来,可是传旨太监不中用?”御书房内,景武帝季明望了眼青木国师,向着他空无一人的身后看了又看,随向着立在一侧的太监怒声道。
那太监听罢,偷偷瞥了青木国师一眼,只暗暗叫苦,他倒是说清楚了,且还叮嘱了三遍,可耐不住人家不带啊!
“陛下赎罪,此时与公公无关,公公与青木传了陛下旨意。
只因青木年少轻狂,曾得罪不少人,且青木的未婚妻仅是一普通商户女子,身子极弱,又无武功傍身,难以自保。
青木好不容易觅得一良人,实在担心若被人识得青木之妻为何人,让她性命不保。”青木公子如清风般的声音慢慢道。
青木国师在季明帝眼中,向来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且手段又狠绝异常。
他闹得六安动荡不说,还一夜之间将不知怎么得罪了他的一位郡主满门弄的销声匿迹,以至于六安之人连提都不敢提。
还曾不止一次将自己赐给他的女子连府里都未带回直接丢进了城内下等妓馆,而对于他的问询,也不过风轻云淡的道,“那些女子姿容不曾有一个胜过青木,青木看着没胃口。”
如此实话,竟叫人无言以对。
待青木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之物离开后,季明帝方改面上慈悲之色,扫落一桌奏折,厉声道,“去给我查,看那女子到底是何人,朕就不信治不住他。”
“是。”领命而去的是保护历代帝王的龙隐卫。
“太子府近日情况如何?”跟着季明帝已久的张公公帮着季明帝顺了顺气,他终于压下心中怒火,眸色阴沉的道。
“自陛下下旨让太子殿下在府内养病以来,殿下便无任何动静。”又一龙隐卫现身道。
“无动静!”季明帝嗤笑一声,他倒是习得一手瞒天过海的好招儿。
推己及人,季明帝当然不信,当年他不也是位安分的让先皇甚是省心的皇子,可到最后,还不是他让先皇甚至整个季氏皇族、整个大启措手不及。
突然,季明帝一阵猛咳,绢上出现丝丝血迹。
“陛下,那丹药不能再服了啊!”张公公见状,惊慌道,他自小跟着季明帝,也算是季明帝身边最忠心的一人了。
季明帝在服用了那丹药后,是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可他到底没将段方士让他服药后清修的话听进心里,连他自己都觉得纵欲过度了,以至于身体不好反衰。
“靠修炼虽说能一劳永逸,但到底过于艰难了些。”季明帝靠在龙椅上暗暗想到,宫家的续命之术与钟离家的控灵之术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但,他又记起,前几日他问询钟离子尹钟离家控灵之术后,到底有所失望。
若真用控灵术,便说明他的魂灵要么进入控灵之人身体内,要么进入千年灵狐身体内,那他如今的一切岂非都没了!
更何况钟离家的控灵术似乎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太过冒险,这只能是万不得已之策。
看来先得到宫家续命朮上下功夫,季明帝揉了揉鬓角。
虽说对于宫家续命命格之人,他已有眉目,然而,终究他是信不过那人的。
可若想办法让那人听话,让宫家听话,这么多年他还真是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钟离家请宫家给兰沁疗养身体的那位公子可入太子府了?”季明帝望向张公公。
“回陛下,今日,太子殿下已派人接入府中。”
“南容太医呢?”
“奴才今日也派人将他送入了太子府,并已按皇上意思叮嘱他好生照料太子妃。”张公公将“好生照料”四字咬的极重。
“他答应了?”季明帝想起南容无一那张冷冷的脸,便觉得难以置信。
张公公听到此季明帝此问,他与南容无一对话时的情景在面前闪过。
今日晨时,张公公在太医院找到南容无一,传达季明帝的旨意,官升太医院副院使。
南容无一听罢,表情丝毫无变,一如既往的冷冷道,“微臣领旨,谢恩。”
对于如此淡定之人,张公公只能自己给自己缓缓尴尬,道,“皇上听闻副院使一直在照料太子妃娘娘身体,如今大婚在即,皇上体恤,故特让副院使入太子府,太医院一切事宜不必理会,往后好生照料太子妃娘娘身体便好。”
“微臣遵旨。”尽管张公公觉得自己表情加言语已经暗示的接近明示,可人南容无一却丝毫无表示,仍旧是冷冷的脸,冷冷的声音。
对于这般榆木疙瘩,张公公只得暗示的再明显些,只见他抬头望了望天,道,“老奴能跟在皇上身边,还是因为幼时懂点儿笔墨。
老奴记得曾看过一则故事,不知副院使可有时间听听?”
“公公请讲!”南容无一虽还是冷着脸冷着声音,但总还算给人面子。
张公公看了眼南容无一道:“是讲某个朝代,有位晋献公为王时,最宠信一个叫骊姬的妃子。
当时,晋献公已经立了申生为太子,准备让他继位。可骊姬想让自己的儿子奚齐当国君,于是她千方百计地陷害申生,最终申生自杀身亡,他的两个兄长重耳和夷吾逃亡国外。
后来,晋献公病重,他把最信任的大夫荀息叫到床前,嘱咐他好好辅佐奚齐当国君。
荀息答应了,可是他的使命太艰难。晋献公一死,晋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有一个名叫里克的大夫,他原来是太子申生的副将,他觉得申生死得太冤枉,一心想为申生报仇。
奚齐登上君位不久,他就找到机会把奚齐给杀了。荀息只好又立了奚齐的弟弟卓子当国君,可是很快,里克又把卓子杀了。
这时候,流亡秦国的夷吾回国当上了国君,也就是晋惠公。
晋惠公刚当上国君,就想杀掉里克。
将要杀掉里克以前,晋惠公派人对他说:“如果没有您,我就做不了晋君。尽管如此,您杀了两个国君一个大夫,做您国君的人,不也太难了吗?”
里克回答说:“没有奚齐、卓子的被废,君王怎么能兴起?要给人加上罪名,还怕没有话说吗?下臣知道国君的意思了。”
说完,用剑自杀而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容无一听罢,看了眼张公公仍旧是冷冷的道。
张公公此时已经能适应南容无一说话时的表情与声音了,他只觉此人还算通透,他的旨意也算传达成功了。
但到底南容无一答没答应,张公公实在没从南容无一的面上及语言上感受到,现下见季明帝眉头微皱,连忙接道,“不过,奴才还与他讲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典故,这点南容太医倒是听明白了。”
“嗯,”季明帝应了一声,以命相威胁,季明帝相信,不会有人将别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故而便只向着张公公道,“经常去给他提提醒儿,还有那宫家无凌,也让他注意着点儿。”
张公公明白,季明帝这是还惦记着宫家续命朮呢,更何况如今宫家把这有续命命格之人送到了安阳季明帝眼皮子底下。
“有事没事都来烦朕,朕养这一群饭桶有何用。”季明帝将一个个折子扔向一侧。
他突然想起季弘替他理政时那段清闲日子。
然而,虽说对于季弘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并未确认,可这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张公公见季明帝烦躁不已,望了眼奏折,便开口道,“陛下若是心烦,就让几位皇子替您分担分担吧!”
“分担?”此话一出,季明帝更生气,他让三皇子与五皇子协政期间,敛财、给朝中放肆安排自己的势力不说,连个奏折也批的一塌糊涂。
“几位皇子还年轻,陛下您多历练历练他们,他们自然就扛得住事儿了,陛下也能省省心。”张公公又将那一份份奏折理整齐。
“太子……”季明帝未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老三、老五太有野心,又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陛下不是还有其他几位殿下吗?”
“老四,”季明帝想起四皇子总是一副提着剑要砍人的模样,仍旧摇了摇头,“老六太小。”
“还有二皇子啊,老奴看着,二皇子倒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同,性子恬淡,与朝臣也无过多牵扯。”
“老二的母妃是皇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宫中还有元妃,其外祖元太尉位高权重,将他如此放着,只是牵制其他几位皇儿还好,若给了实权,终究会难以掌控。”季明帝又拿起笔开始批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