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真与假,好与坏,爱与恨,正与邪……
我们穷极一生在牵扯,在纠缠,在问询。
可人何其简单,简单到执拗,执拗成一个个罪孽。
人又何其多变,多变到复杂,复杂成一场场祸患。
以善之名为恶之事,以恶之名为善之事。
以真之名为假之事,以假之名为真之事。
……
可无论以善之名也好,以爱之名也好,以恶之名也罢,以恨之名也罢。
若得其质,便算得入其中。若不得其质,我们也不过是披着善恶、真假、好坏、爱恨与正邪的皮囊。
虽说凤祁如今仍是六大家族之首,然而凤祁的辉煌却在被大启取代的泰朝。
凤祁一手扶起泰朝,泰朝最强大时没有如今的六安,乌狄,炎戎小族,庆国、宴国也不过是他的附属。
然而,如此强大泰朝在历经四百年后,终究也未能免得四分五裂的下场,凤祁亲手葬送掉泰朝后,终于意识到这舞台消耗了他们太多。
故而大启建立初,便急流勇退。
因为,他们明白,同从雏形走向强大再走向**的泰朝一般,凤祁的支撑之柱已爬满蛀虫。
凤祁之所以有流姓这一长老,是因凤祁第八代族长惜才,破例让其成为凤祁中坚力量,自此流姓在凤祁迅速蔓延,自第十二代凤祁族长,流姓的野心已然成为司马昭之心。
大长老此时幡然醒悟,自己一直在等一个名正言顺反叛的机会,凤祁嫡脉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以反叛之名一举清剿族内腐朽的机会。
凤祁嫡脉近三代人同他们玩儿的这一招捧杀可谓是用心良苦。
大长老流崇想到,这一反叛从他的祖父手中便开始筹谋,那时时机不成熟,到他父亲手中,到底安耐住了,而今至于他手中,以为终于天时地利人和,却不曾想,这局一开始他们便没占得上风。
凤祁嫡脉是在养虎为患不假,可到底是他流氏一脉轻敌,自己这虎终究未成凤祁致命之患。
“大长老,我们已被少族长带人尽数包围。”大长老的心腹单膝跪地。
“我们安排在其他地方的人呢?”大长老端坐于椅子上。
“族长及三、四、五长老已带人前去。”
“没有凤隐卫,凤阳令副令未回,他们也不过只有随身护卫百余人,能耐我何,”大长老说罢哈哈大笑,“我们撤,让他们先咬。”
“带二长老吗?”
“带上那个废物,倒是还能挡几把剑。”大长老流崇浑浊散漫的目光聚集成一束无神却很尖锐的光芒,光芒里尽是诸事皆在掌控中的疯狂。
当年在凤祁族内时,凤祁文熠曾与兰沁说过,“要毁灭一个东西,总要先让其疯狂,”流崇长老纵然已明白自己是被捧杀,却依旧陷在疯狂里无法自拔。
他甚至在离开前,还不忘将自己花费几年修建的两座宫殿的机关按下,那是他目睹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惊华仙子兰沁及惊鸿仙子濯雅后特意改造而成。
显然,他是有要回到这里的心思的。
“调给月儿的卫队回来了吗?”流崇长老边入隧道边问。
“十日前传来消息只余五日路程。”
流崇长老问的这队护卫是他在凤祁族外暗自培养的,虽比不上凤隐卫个个高手,然而却比凤祁普通暗卫高出不少。
“季椿呢?”听到流崇问出此语,一直毫无动静的二长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长老要与季氏皇族联手?”那护卫言语有些犹豫。
“联手?”流崇的笑声在这暗黑的地道里格外森然。
然而此次,二长老却是眼皮也未动,因他知道,流崇揭竿而起的原因除了想要成为凤祁族长外,更重要的是对于凤祁甘于隐匿的极度不满。
在他眼里,凤祁是叱咤风云的苍鹰,而非隐藏在草丛中的野鸭。
六族之盟算什么,百年之约算什么,若已然站在了那群人顶端,谁又能耐得了他何。
说白了,他要的不止一个族,而是一个国。哪怕在几百年后终究免不了颠覆,起码也垂了声名于史册。
可六大家族选择隐世的策略不是让某一人名垂青史,而是一个族长久存续。
长长的暗道终于到了尽头。
我们之所以奔赴,便是为了生路,可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路何时便已然成了死路。
穿过树林,趟过暗河,等待流崇大长老的不是想要与他联合的季椿,也不是他暗自训练的那队能护他周全的卫队,而是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凤祁文熠。
“大长老这是要去哪儿啊!”凤祁文熠依旧是一袭玄衣,纵然站在一堆尸体里,他高贵优雅的仿若在欣赏令他满意的歌舞曲子。
流崇瞥了眼凤祁文熠脚下的人,并非他的卫队,到底也还从容。只见他扯过一边的凤祁二长老,浑浊散漫的目光中满是轻蔑的望向凤祁文熠道,“老夫先与你处置处置这废物吧!”
凤祁文熠在听见“废物”二字时,高贵优雅的身形里满是杀意,然而却是未动。
“主子!”流崇身后闪过一个护卫,单膝跪地。
“其余人呢?”流崇看见他的卫队只来眼前一人,心里咯噔一声。
那护卫看了对面的凤祁文熠一行,再望了眼流崇手中的二长老,有些犹豫。
流崇将手中二长老丢给一旁护卫,示意眼前跪着的护卫上前。
那护卫颤颤巍巍上前,靠近流崇,只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小姐调了属下等去追杀兰沁……”
话未说完,便被流崇一掌送了命。
尽管这边声音极小,仍旧被远处的凤祁文熠听到了兰沁名字。
凤祁文熠看了眼凤祁二长老,转头向身侧道:“兰沁在何处?”
“主子已到钟离族内。”他身侧护卫已然是凤阳令副令暗卫兰一。
许是听到兰一称兰沁为主子,凤祁文熠侧着一双凤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流崇在族外训练的卫队在何处?”
此问题兰一显然不知,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被流崇一掌拍死的那人。
“主子,刚得来消息,大长老的卫队中途改道,被流月派去追杀兰沁小姐了。”凤祁文熠左侧的人上前。
既然兰沁已到钟离,定然不会有事。凤祁文熠转头认真应付起眼前之事。
显然,凤祁文熠与护卫的对话也被流崇听了进去,只见他哈哈大笑一声道,“是天要亡我流氏啊!”
流崇说罢一把扯过旁边的凤祁二长老,向着凤祁文熠道,“你父亲虽为嫡长子,却资质平平。当年你祖父与各位长老若听老夫言选他接手凤祁,我流崇倒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你祖父和那几位老顽固不听老夫的,他是凤祁难得的练武天才,当年老夫花一年才有的武功修为,他两个月便能轻易获得。”流崇转头看向凤祁二长老眼里有怀念。
“可后来,为了不挡你父亲的路他竟然自废功夫,”流崇又望向凤祁文熠,“他既然要当废物,老夫不介意成全他,十二岁那年,老夫断了他手脚筋脉。凤祁以武学起家,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练不了武的人更算废物。”
“废物,”凤祁文熠听罢笑的轻蔑,语气毫无起伏,“是吗?”
在场的人或许以为凤祁文熠的这句“是吗”问的是流崇,然而给与回答的却是凤祁二长老突然拍向流崇的掌力。
在场均为练武之人,除了凤祁文熠外,竟然无一人发现这内力十足的掌力是何时发的功。
“你有武功?”流崇退开数步捂着心口。
一掌震碎心脉,且对方亦是习武几十年之人,这哪里仅限于只有武功。
流崇带领的一众护卫方提脚上前与凤祁二长老对打,便有凤祁文熠身侧一众护卫截了上去。
“我亲手挑断你的筋脉,你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流崇满眼难以置信。
“区区几根断了的筋脉,宫家若真束手无策,岂不污了医毒世家之名。”凤祁二长老面无表情的望着流崇。
“哈哈哈……我流崇不过是想要你成为凤祁族长,原来连你也……”
未等流崇话说完,凤祁二长老便已开口,“是因我能成为一个莽夫?”
对了,有勇无谋,莽夫,是年少时凤祁二长老的代号。
然而他们终究是一起长大,如今有再多算计,再多恩怨,到底也曾童稚,也曾诚心相待过。
更何况在崇尚武学的凤祁里,武学天才如凤祁二长老,武痴如流崇。
对于挑断自己手筋脚筋的流崇,凤祁二长老以为他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
可如今人就在自己脚下,他的心里却是连一丝波动也无了。
人死了,仿佛就真的什么都了了。
流崇的那句“天要亡我”似乎是不假。
若无兰一一众及时赶回,并潜入水牢将凤祁文熠等人救出,这场决定性的叛乱怕是不会这般顺利。
毕竟,三、四、五长老并非如流崇想的那般忠于凤祁嫡脉。他们最后倒戈,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各自一脉。
否则,若只差流崇一人信物,凤祁嫡脉怎会调不出凤隐卫。
看见在流崇府邸自杀身亡的三位长老,凤祁文熠到底给了他们体面。
“是兰沁让你们来的?”凤祁文熠望向兰一。
“是。”
“让你们何时回去?”
“主子说属下等若不想回去便不回去,若想回去,事情处理完便归队。”
“决定?”凤祁文熠又是似笑非笑的眼神
“主子有危险,属下这就归队。”
凤祁文熠听罢,眼神露出一丝危险,道:“不愧出自我凤祁……”
“属下只认令不认人。”尽管眼前男子杀意浓浓,兰一仍旧不卑不亢。
“我带给她的凤锦她不喜欢?”这男人可真多变,说前一句话时仿若出自地狱的煞神,此时端的又是一副高贵优雅。
兰一实在没想到前一刻还因族内内乱而被关入水牢狼狈至极的自家少族长还有工夫、有心思关心这事儿,很是愣了一瞬,才呆呆道:“属下不知。”
感受着身后一众暗卫好奇的想看不敢看的视线,凤祁文熠很是淡定的回眸冷冷扫了一眼,向着兰一道:“滚。”
滚出好远的兰一突然又出现在凤祁文熠面前,道,“主子爱吃籽橘,爱看梨花糕。”
“梨花糕是用来看的吗?”凤祁文熠身后一众暗卫面面相觑。
流崇死亡的消息传入流月耳中时,流月知道她的好日子已然到头了。
流月本就是聪明女子,明白于季椿而言,她本身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她的附带价值才是入了他眼的东西。那东西价值越高,她在他这里得到待遇便会越高。
如今,她可谓是一无所有。
相反,先前她因得罪钟离兰沁而被凤祁逐出族,如今她的父亲又因叛族在凤祁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她本身已然成为一个麻烦。
季椿看得清钟离对于兰沁的维护,也知道凤祁对兰沁有几分不同。他纵然得不到钟离与凤祁的支持,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而去给六大族与他之间造成哪怕一点点的芥蒂。
人最可悲的大概不是死亡,而是让你先是高高在云端,然后重重的摔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并在这失去里慢慢体会人性的苍凉。
从侧妃到贵妾,再到贱妾,不过用了三五日时间,如此娇滴滴的人儿,季椿当真是狠得下心。
迎高踩低这种事儿不需要学习也会被人做的很好。
流月做侧妃时凡是被她打压过的那群季椿的妾氏,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如今这仇报的可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少吃少喝也就罢了,膳房,浣衣房也没少差遣过她。
眼看季椿不闻不问,她们也就更大胆起来。
“潇姐姐,殿下这几日可是日日陪着你,看来潇姐姐离着侧妃之位又近了一步。”说话的是季椿的一个妾氏,姓江,而被称之为潇姐姐的,是他的贵妾,姓肖。
肖氏听罢,眼里闪过一丝暗芒,随即笑道:“妹妹真会说话,我也不过是尽本分伺候好殿下罢了,只是殿下这心里怕是另有其人。”
“何人?”江氏性子到底急些。
“我昨日送银耳粥至殿下书房,见他正在画一女子……”肖氏停了下语。
“你倒说那女子是谁啊,急死我了。”江氏摇着肖氏手臂。
“若是被殿下知道……”肖氏欲言又止。
“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不过是好奇嘛。”
“就是前几月来咱府里做客时被流月下了药的兰沁小姐。”肖氏压低声音,将下药二字咬的极重。
江氏听完,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
忽然,江氏急急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陪姐姐。”
方端来茶水糕点的肖氏贴身侍女见罢,向着肖氏道,“夫人为何要告诉她此事?”
“就凭流月那姿色,指不定哪天又会死灰复燃,早处理早安心。”肖氏拿起绣绷子。
“可眼下殿下对流月正生厌,江夫人一定会拿此事与殿下邀功争宠。”
“哼……”肖氏轻蔑一笑。
果真,未有几日便传出五皇子季椿妾氏流月失踪消息,几日后在城外的破庙里找到她时,她正与数名乞丐行那苟且之事。
五皇子季椿再次成为安阳上下谈资,还未及那位江夫人“领赏”,便已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