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选项可以选,是挺不错的一件事。
若没有选择的余地,似乎终究意难平。
“我在想,某日若有人用我弟弟相挟,我会不会背叛你们?你们也知道,他于我是这世上最重的人了。”这话,兰沁是笑着说的,说的极是漫不经心。却字字落在听者心头,重如千斤。
因为,这个问题,他们之间从聚在一起开始,并非没有人不曾考虑过,只是都在逃避,奈何被兰沁大喇喇的说了出来。
南容无一因未告知兰沁沧玉琼身份,让兰沁差点丢了命一事始终成了他心里一个结。空桐濯逸和湛凌玉,他们也有要用命去护的东西。虽说现在利益一致,谁知会不会有一天中途跑出其他什么幺蛾子。
“你何曾会因为别人威胁你,而背负背叛之名。”片刻寂静无声后,空桐濯逸道。
“出息,被威胁了,最先处理的不该是威胁之人吗?”湛凌玉道。
“也是,”兰沁沉吟片刻,“如果有一天,我们利益不一致了,好歹相识一场,便前尘不提,分道扬镳吧,也算好聚好散。”
“好。”出声的是湛凌玉。兰沁一直以为湛凌玉是最无心肠的,然而,最后才知,他只是将自己的心肠藏得太深。
“青木公子此人如何?”片刻,湛凌玉道。
“此人太深,总叫人看不清,”兰沁道,“又或许是很浅,反而让人不易轻信。”
“他已经进了国师府,”空桐濯逸道:“庆国、宴国也同样招他入朝,且许诺的权利、地位比大启只给他一个头衔好得多,可他偏偏选了大启。不能说,他无所图,然而几位皇子登门,他均平等相待,的确叫人看不清。”
“若能不与他发生冲突,便避开吧,”南容无一道:“咱们这位皇上,向来是内法外儒,儒学用于教化并未用于治国,虽大肆兴学行礼,却并未实施仁政。皇上此时得了他,处理他心底所谓内忧,或者外患怕是多些。”
“六大家族若能将族中内务处理清平,互相团结,便不用担心有人能攻的进去了,最怕便是族内也是一场混乱,一盘散沙。”兰沁道。
“钟离无碍了吧,听说今日安阳公主的车架给魏二公子截了,我来时,安阳公主已进了皇宫。”空桐濯逸道:“如此,京里缺一位统领,中州的孙国公也正被召回,刚好四皇子与魏小将军不日凯旋,中州的守将不管两人之中何人去,都是于钟离百利而无一害的。”
“嗯,所以兰沁不会背叛你们的。”兰沁很是不厚道的笑道。
“看来,我湛灌也是时候行动了。”说这话时,湛凌玉那张并不出众的脸上噙着常有的笑意,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着柔柔的涟漪。然而望向他的空桐濯逸、南容无一清楚的明白,他上次如此跃跃欲试的后果,便是让百十家玉器行在短短十日内齐齐换了东家。
“也罢,趁着你大闹,我与无一也好协助处理处理族内事物。”空桐濯逸望向南容无一,“免得兰沁时时怕我们背叛,到时我们后半生怕是一点儿安生日子都没了。”
“别担心那么多,若真的背叛了,一定不会有你们的后半生,咱们黄泉路上慢慢算账。我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可非浪得虚名。”兰沁边捣着药,边道。
“谁要黄泉路上跟你一起走。”湛凌玉的语气甚是嫌弃。
空桐濯逸却是眯着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神色莫辨的望了眼南容无一。
安阳城始终是一座弥漫着硝烟的战场。
李国公谋逆一案,以李国公于景武十六年十一月初七日斩首示众告终。其膝下一子,尚未束发,按律同李国公一众妻妾、女儿全部入官为奴为婢,家中奴婢、资财田宅全部没官。因谋逆并未实施,圣恩浩荡,其宗族亲人免受其牵。
兰沁听南容无一告知此消息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给他当起了药童。她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变硬了,若是以前,一定会不忍,而如今,却仅是觉得就这样吧。
景武十六年十一月一十日,魏二公子魏士居被送入刑部大牢。
此时,愁眉紧锁了数日的京城府尹张青玉大人终于从连日的胆战心惊中被解救出来,且如愿得到告老还乡的批准。只是新的京城府尹人选却是谁也不曾料到,对,就是跟着张青玉大人打浆糊几年的下属沈骞。
景武帝季明在吏部及各位大臣举荐的形形色色人中徘徊许久,正下不定决心时,扫见了不远处的月下仙青木公子,问道:“国师以为何人可担得此重任?”
青木公子扫了眼季明摊开的一众名单,指了最右侧的奏折上的名字道:“沈骞。”御书房一众大臣在安阳多年,何人不清楚张青玉与沈骞的行事作风。
他们很是怀疑,这位国师大人选择沈骞是因为那举荐沈骞的奏折刚好离得他近,他只看得清那个名字。
显然,季明也是怀疑的,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怕是觉得国师新上任,总该给些面子的,不合适了日后再换,故而道了句,“那就沈骞吧。”
沈骞上任第二日,便见到了举荐他的国师大人,人用那双银眸看着他唇角带笑道:“本国师既然举荐了你,你便好好干。”
沈骞看这个国师虽有天人之姿,笑容也很温和,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人让他莫名瘆得慌。可作为下官,他还是很礼仪周全的行礼道:“下官一定尽职尽责。”
“嗯,还没人敢给本国师丢人。”沈骞听出来了,这人绝对是来威胁自己的。他并没有胆量问出丢了人会如何这一问题,因为他看得清,对方那双银眸里面藏着泛了寒光的冰刃。
青木国师此举,更让当时御书房的一众大臣确信了几分,一定是因为推荐沈骞的奏折靠的他最近,他只看得清上面的名字,才开尊口提了沈骞。
而远在太子府的太子季弘听见此语后,神色未变,沉思良久,道了句,“他倒是识人,却不知是敌是友。”
沈骞出自代北学府,是景武八年进士,景武九年刚好赶上朝堂大换血,在这场大换血的漩涡中,他并没与被朝廷中枢大臣相中予以提升,也无人对其刻意打压,总之,他似乎被忽略了一般。
在人们渐渐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跟着京城府尹张青玉大人和了几年稀泥了,大人、下属奉行的信条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一点做的最好的是张青玉大人,他年轻时也是从县官做起,一步步走过来,然而二十年前突然就止步了,无功无过的在在安阳待了二十年。而这二十年里,京里来来往往的官员不胜枚举,提拔了,贬黜了,又有新人被提拔了,有些人是热热闹闹的来,热热闹闹的走,有些人是热热闹闹的来,失意落魄的离开,有些人甚至连离开的命都丢了。
沈骞似乎将他这一本领学了个十成十,让人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一直是这般模样。然而这世间出其不意的人与事却也不少。
景武十六年十一月一十五日,是四皇子季桓与魏小将军率众将士还朝的日子。
旌旗猎猎,马蹄嗒嗒,太子季弘奉景武帝季明之命携尚书以下文武官员,出城十里迎四皇子与魏小将军一众凯旋归来。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车马队伍延绵百里,隆重热闹的场面是景武帝继位以来并不曾有过的。用三皇子的话来说,此次可真让四弟与魏小将军出尽了风头,摆足了架势。
此次与乌狄之战,使乌狄前来求和,结束了数年来乌狄时不时对大启西北边陲的骚扰侵犯。不仅景武帝季明龙颜大悦,且朝中群臣对四皇子及魏小将军的赞颂钦佩之声鹊起。甚有大臣直接在季明面前说,加以磨练,四皇子日后必是大启砥柱力量。
作为父亲,有人夸自家儿子,哪有不高兴的。况且这个儿子对于皇位并无野心,就更让他对自家儿子的骄傲纯粹了几分。
然而,作为此次主角的四皇子与魏小将军,那脸一个赛一个板的严肃,仿佛夹道的欢呼、赞赏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直到这场面上的活结束,太子季桓才有机会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温和笑道:“黑了,也结实了。”
此时,四皇子季桓那张总是板着的面孔才终于松动了几分,还不忘轻咳了一声,提醒自家大哥,身为太子,注意言辞、形象。
季弘感觉有人盯了这边许久,抬头望向不远处茶楼,发现茶楼三楼靠窗坐着位月白衣衫男子与一位轻纱覆面女子。
“她眼睛如何了?”四皇子季桓看了阁楼上女子片刻,却发现对方手里正抱着只雪白色的小狐狸玩儿。
“无一公子在治,差不多快痊愈了。”季桓收回目光道。
“无法了吗?”季桓望着人山人海的大街。
“……宫家有一种名为续命的禁朮,却是需得找到百年才得一位的有续命命格之人。”
“有何特征?”季桓望向季弘。
“无任何特征,只有此命格之人本人知晓。”
“……她身边的男子是国师?”
“嗯,他们借沧月教一事动了中州守将孙国公,京城守卫李国公府也出了问题。”季弘看着季桓并未说下语。
“我会在父皇面前替魏士然说情。只是李国公确实谋逆了吗?”
“大启确实有人与乌狄联络,想要里应外合。”
“……李国公是三哥的人?”
“他倒向了五弟。”
“为何?他的女儿不是被指与了三哥吗?”
“五弟府上进了一人,身份不明,怕是他献的计。”
“边关虽然苦寒,却是没有如此纷扰的。”季桓又望了眼茶楼。
“你若不愿,我想办法让你去中州,那里若不被京里的人打扰,也很是安泰。”季弘望着季桓,只是兄长关心弟弟的眼神。
“等结束吧。”
季弘看着季桓又有意无意望向了茶楼,再次拍了拍季桓肩膀道:“你与她无缘。”
“……我知道,如果一直像小时候那样,我还可以求父皇,求母后赐婚,可是如今,她对季氏皇族怕早已恨之入骨。我没想怎样的……”他总是板着面孔,总叫人连他的喜怒哀乐都辨不得。
其实季桓与兰沁相处的记忆,也只在兰沁四岁以前。
素和皇后是兰沁的姑姑,兰沁与其弟穆轩同年生,除了兰沁眉眼下那滴泪痣外,两人一模一样。加之两人本就玉雪可爱,深的皇后及季明帝欢心,故而素和皇后常常着人接进宫里玩耍。
季桓比兰沁及穆轩长大三岁,那时也正绕在素和皇后膝下。然而季桓是从出生开始,便总是板着脸的模样。兰沁那时胆子极小,最是怕见这位板着面孔的表哥的,但每次去他总在。
后来兰沁极是不愿跟着去皇宫的,钟离大人与夫人问她缘由,她又不说。还是边给嘴里塞东西边对兰沁表示嫌弃的穆轩告知钟离夫妇,她是因为怕那位四皇子殿下,才不敢去的。
钟离大公子、二公子听罢,并未在自家胆小如鼠的妹妹身上找缘由,而是威逼利诱的非让那位只会板着脸的四皇子殿下学着笑。但是,他们低估了这位四皇子殿下。任凭他们使出百般手段,奈何人家依旧油盐不进。
无法,钟离大公子、二公子只能转战自家妹子,每每宫里人来接,总让兰沁带几样小礼物。
第一次,兰沁没敢送。
第二次,兰沁颤颤抖抖的走到四皇子身边,抓起手放着就走。
第三次……
第四次……
送着送着,发现那张板着的脸并不那么让人害怕,她反而渐渐如在自家府里般无法无天了。
可人家四皇子殿下哪里是缺她送的那些物件儿,不过是她笨拙的示好方式柔了对方那颗本就外冷内热的心罢了。
虽说这段记忆被四皇子殿下至今记得,也成为累及他放不开的过去。然而于兰沁来讲,她小时候那般没心没肺的,五岁以前的事情,竟不曾有任何一件留在她的记忆里。
似乎很多事情都是这般错乱,你紧紧握着放不开,她却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