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侵松,乔竹错落。
一株参天古木下,自兰沁与凤祁文熠开打的冷热交加之际,之前踏马而来的那位病弱苍白的公子便在猛烈地咳嗽,大有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之势,同他一起的剑眉星目男子不断给他抚背顺气,看来常做,画面竟意外和谐。
离他们不远处,凤祁一众随从已然搭起两个火堆,一火堆上正煮着水,另一火堆中隐隐传来烤红薯的丝丝甜意与烤肉味道。
“兰沁略懂医术。”兰沁走近古树,距离不远不近的站在那两位公子身侧望了片刻,只见那病弱公子脸色苍白,额间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因着咳嗽的狠了,面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其实兰沁本想说自己略懂毒朮的,终觉不妥,便改了口。
那剑眉星目男子抬头望向兰沁,暗暗思忖,原来这位便是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惊华仙子?
一向自认为这世间再无自己母妃那般美丽的女子的季烑,此刻也不由得暗叹此女果然无负仙子之名。说起自己的母妃,那可是当年美貌名扬大启内外的素和家三姐妹之一。
季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兰沁,直到望向兰沁那双眼睛,剑眉星目的面庞上终于出现一丝名为震惊的裂痕,缓缓侧身让开。
兰沁执起还在猛咳的男子那瘦的似乎只剩把骨头的手腕,摸了摸脉,从衣袖里取出一白玉瓷药**,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对一侧的剑眉星目男子道:“将这个给他服了,再将他上身衣衫退开。”
剑眉星目男子还在犹豫,那病弱苍白的公子便拿起药送入口中,并摸索着退开自己的衣衫。
“这般听话?”兰沁默默想道,从衣袖里取出一排银针。
见状,兰沁身后一袭玄衣,仿佛将要他自个儿也融入了这夜色之中的凤祁文熠深邃如漩涡般的双眸眯了眯,似乎有丝丝寒意渗出。
随着银针没入肌肤,片刻,便有暗黑色的血珠渗出。
见那位病弱苍白的公子看起来终于没方才那般难受,剑眉星目男子起身见礼道:“在下季烑,这位是舍弟季盘。”
原来这剑眉星目男子便是宁王世子季烑,而这位病弱苍白的公子则是其弟季盘,宁王次子。
说起宁王季权,严格来讲他并非季氏血脉,而是先祖皇帝时长公主一脉。长公主并非仅是一位娇弱的闺阁贵女,她自小随父亲征战沙场,巾帼不让须眉。
待嫁之年,不顾门第之见,硬是要嫁给其父账下一位家世清贫的将领,先祖皇帝虽说多少有些不愿,但溺爱女儿已久,终究如她所愿。然而,公主出嫁未及两年,其驸马便战死沙场,此时,他刚出生的儿子还未过满月。
先祖皇帝虽念及其为国捐躯,功勋卓著,但终究不愿长公主为其守寡,孤苦一生,特赐此子季姓。然此子长成后英勇不削其父,屡建奇功,先祖皇帝遂封其为宁王,镇守一方。如今季权已是第二代宁王,其实质也算是位外姓王。
至季权这一代,天下已大安。他与先太子季昭、当今皇帝季明并先二皇子季兴、当今皇帝一祖同胞的临安王季简及钟离子澄等六大家族一众,同受教于希古先生门下。
后与当今皇帝季明,钟离世家嫡长子钟离子澄求娶了当年名满大启内外的素和三姐妹为妻。至此,他觉得人生至此已是大圆满。
然而这圆满并未长久,安阳都城内的皇权之争,终究未曾放过他。
他已是镇守一方的宁王,却又娶了千年世家素和之女,如此,倒让都城皇族提防之心更甚。
而恰恰此时,一向不安生的六安有了与大启交好之心,派两位皇室公主和亲。
宁王殿下很荣幸得了其中一位和亲公主的示好,经过一众商议,终究将她指与了他。
然而,宁王殿下在娶素和家女儿时,曾与希古先生及其女儿约誓,终身只有一妻,绝不纳妾。
而如今,不过五六年光景,这誓言便要被破了。
宁王是位情种,他自少时与素和三小姐素和婧嫣那一次回眸后,眼里便再不能容下他人,这是与他交好的诸位皇子都明白的事,他们甚至更明白,就算迫他娶了别的女子,怕也不会和颜悦色待她。
也正因如此,他才是娶六安公主的上好人选:破了素和之誓,素和不会与他有多少好脸色,这一点自他大婚当日,留下长子,带走腹中胎儿的结发妻子离家便已证明。
他无心于六安公主,日子愈久,积怨愈深,他与六安也不会有好交情。这一点,若非她算计,连次子都不会有就可看出。
这便是皇室手段。
去河边已然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兰沁,此刻仍旧惦记着杀手身份。
她落座于火堆旁,望向季盘道:“今日杀手与之前在安阳城外刺杀兰沁的属同一伙,均出自大启皇族与六安皇族,说明他们的主子是一个同时可以调动六安皇族暗卫和大启皇族暗卫的人。
而这个人会对宁王世子下死手,对季盘公子却不会,说明他与你有关。与你有关最直接的人在宁王府,听闻宁王虽是武将,但仁德甚厚,纵然再如此,也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痛下杀手。”兰沁其实还想说莫非此事与你母妃有关,但知此话实在失礼,便向季盘道:“兰沁如此分析,不知季盘公子可有线索?”
季盘看了兰沁一眼,端着茶杯,并未回答。
兰沁见他未答,继续道:“兰沁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此人为什么要派大启与六安皇族暗卫同时行动,不怕人说两厢勾结吗?既然他们与你有关,而你又是宁王府的人,若他们被朝中之人识破,便很可能会出现宁王与六安勾结的言论。若是这般,事情便当真刺手。
但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兰沁能看得明白,想必,此人也是明白的。
可是他仍旧如此招摇不避,便说明此人是有意让人怀疑宁王与六安在相互勾结。可宁王属忠勇之后,又镇守一方,实在没有必要与被他败于足下的六安勾结。
这般看来,此人要么便是要逼宁王起异心,要么便是要除掉他。
如此做法,虽说与被宁王镇压多年的六安有利,可偏偏其中又有大启之人牵扯其中。说明大启是有人想得到宁王势力,倘若得不到,便除掉也无妨。而宁王又向来效忠朝廷,故此,看来此人野心不小。”
听着兰沁此语,宁王世子季烑又对她刮目相看了几分,原来她不止空有美貌。而向来直肠的凤祁文成似乎已经被绕晕了,他从来不曾想到,不过杀个人而已,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凤祁文熠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也是一副赏灯观月般高贵优雅姿态,边品茶边勾着唇角暗暗想到:“她这心智倒也没负了穆彦平日教导。”
唯有季盘骨节发白的抓着手中茶杯,身子似乎有些轻颤。
“可这一切又与兰沁一介平民有何关系。”兰沁有些孩子气的道,语气里面还有些抱怨,只除了凤祁文成外其余听见兰沁此语的三位男子双眸皆闪过一丝暗芒。
兰沁似是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向季盘道:“我还是很在意杀手底细,季盘公子当真不愿意说?”
然而,这位季盘公子看着身体虽弱,但心智却是极坚的,纵然兰沁废了如此口舌,也没能让他吐出半个字。
“其实你可以很从容的撒谎的,这般我也就不问了,你便不会如此尴尬。下次遇见这般情形,可以试试。”兰沁看着季盘躲闪的神情,觉得自己过分了,竟如此为难这样一个病弱公子,轻笑着出主意道。
季盘终于抬起头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回兰沁,还没等他脸上躲闪神情退尽,便又听到兰沁叹息的声音:“好怀念我的护卫啊,他们问起人来可没我这么婉转!”
显然,对于白白废了口舌,却未得到结果一事,她很是不甘心。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凤祁文成接过护卫送过来的烤肉,递了一块给兰沁,道:“吃吧,你不是很饿了吗?”
“哦,什么肉?”兰沁将还在滴油的肉避开衣衫向远处边移边摘掉覆面轻纱。
“兔子肉。”凤祁文成边啃着手里的肉边道。
兰沁听罢,低头望了片刻,她想起了今日在路上时让凤祁文成给自己逮的那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似乎那红色的眼睛现在正长在她手中这块肉上,并看着自己滴溜溜的转动,兰沁瞬时觉得肚子不饿了,准备递回给凤祁文成。一抬头却发现停止啃肉的凤祁文成呆呆的望着自己瞧。
“你该不会是相信了之前那女子说的,我其丑无比吧!”兰沁宛然一笑,眉眼弯弯,双眸沉澈潋滟,莹白如玉的面庞上一滴泪痣显的她熠熠生辉,周身是月华般的光芒,语气带着些调侃道。
见已慢慢回过神的凤祁文成并未答话,兰沁举着手里的肉,准备向那边挪挪。
然而方等她动作,凤祁文成忽的飞出好远。
这回轮到兰沁呆了,她望着远处凤祁文成的身影怔怔道:“我只是想给你兔子肉而已嘛,怎么老当我是瘟神似的,我有这么麻烦吗?”她显然想起了凤祁文成一路避着自己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