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繁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晕的时机太巧妙,但凡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这是真晕还是假晕。
围观众人不由得同情的看向袁淑意。
本来袁淑意就是被何繁繁拉来撑场子叫容漓难堪的,没成想这难堪反噬到自己身上去了。
袁淑意脸色苍白,羸弱的身子抖如秋风——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她眼睛通红,瞪着‘晕倒’的何繁繁,在隐晦无人知的阴暗处闪过杀机。
“提水,将她泼醒。”
就在局势僵持之际,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后传来,袁淑意认出了这声音,眼带光亮朝众人身后看去。
苍溟夜配合着慕唯的脚步朝这边走来,迎上袁淑意羞涩又感激的怯怯笑意:“夜世子。”
容漓朝这边扫了一眼,纵然苍溟夜只是冷冰冰的回视袁淑意,但在容漓看来这两人就是当着她妹妹的面眉来眼去,没见她妹妹已经皱出包子脸了吗?
慕唯见容漓不喜,心里暗暗雀跃:她吃醋了,她吃醋了,女主果然是在意男主的!
“夜世子是打算让这何家女滚出去?”这么在意袁淑意啊。容漓眼里闪过一丝危险,指间有银红若现。
苍溟夜知她是误会了,担心慕唯也误会,看着她解释道:“既然是二选一,自然得两人都清醒着,这才公平。”
不是,男主你要解释看着我干嘛,你去看我姐啊,看我姐!
袁淑意难以置信地看着苍溟夜,他凤眸氤氲着她梦寐以求的深情款款,可被他那样看着的人不是她,是……
袁淑意受不住打击,趄趔着后退一步。
慕唯!
竟是慕唯!
等朔月提水来将何繁繁泼醒,容漓看着袁淑意面如死灰的脸,顿时又没了兴趣,拎着酒壶和商陆先撤了。
至于到底是袁淑意滚还是何繁繁滚,不是她在意的。
后来见到袁德意,容漓也曾问过她:“给你家妹妹难堪了,介意吗?”
袁德意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我自幼相识,共历生死磨难,我怎会不知你的秉性如何。”
袁德意惋叹:“与虎谋皮,是她不自量力。”
“袁姐还是小心些吧。”容漓将酒饮尽,再次满上:“毕竟会咬人的狗不叫。”
“你少喝些。”袁德意夺了她的酒杯,不给她继续喝了。
容漓这边嘴里应着好,又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了,转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边晒太阳,边等商陆过来寻她。
太阳晒久了就犯困,容漓倚在廊下正迷糊呢,就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踩过柔软的草地缓缓靠近。
容漓回头,瞥见黄金面的一角。
她迟钝的缓了一瞬,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闻昭安立于廊外,西斜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红衫与晚霞同辉彩映,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粉嫩。
肤若凝脂,面如桃李。
容漓自小就美,尤其是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蛋染上鲜血的时候,那种纯洁的干净染上妖冶的猩红,真叫人欲罢不能。
“看够了吗?”清冷如冰渣的声线唤回了闻昭安的神志,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凝着最深的永夜,将容漓印进他的眼瞳深处。
他想在那里为他的宠物打造一个囚牢,叫她永远都不能逃离。
想想,还挺美好的。
闻昭安轻轻的笑,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愉悦,诡异又深情,“姑娘这么美,自然是看不够的。”
容漓一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且冰冷,看向闻昭安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可以称之为人的感情。
“在鸿儒书院时,你尚能披着人皮温柔以待。短短几日,是什么叫你脱了这身伪装,想与我坦诚相见了?”
“还不是漓儿的易容术登峰造极,叫我自叹弗如。”被叫破身份是迟早的事,闻昭安没有半点迟疑不适,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闻昭安,这身份肯定不是凭空捏来的,你倒是思虑深远。”能叫内阁首辅帮着隐瞒身份且这么多年不露痕迹,当年孤珀城的手果然伸得很长。
闻昭安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没办法,谁叫老爷子手底下有一群不安分的奴才,日日夜夜想着取而代之,我总得想些法子自保吧。”
容漓眸色深深,暗如长夜:“他也还活着?”
闻昭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凶狠,毒辣,像蛰伏在草丛里毒蛇,张开怨毒的獠牙,吞吐着怨恨的蛇信,只要他点一下头,这条毒蛇就能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被毒蛇这样盯上,死亡的阴影如影随行,闻昭安他不怕,他很兴奋,非常兴奋。
应该是这样,就该是这样的。
这才是孤珀城无往不利的刺客。
是他从孤珀城那堆渣滓里挑出来的最强者。
“不,他死了。”闻昭安噬咬着血腥,阴沉沉的笑道:“你忘了吗?是你,亲手杀了他。用你最得意的作品,用‘听’,狠狠剖开他的胸膛,绞碎他的心脏,他活不了。”
“你都忘了吗?”
她怎么可能会忘。
她要怎么忘。
刺客杀人,从来一刀封喉,一招致命。
可是杀死那个人,她却用了能想到的最凶残的方式,叫他清醒的看着感受着,利刃斩断四肢、划开胸膛的痛苦和恐惧,她杀红了眼,踩着孤珀城堆积成山的尸骨将那个人钉死在‘听’的刀尖下。
她亲耳听着那血液流尽的滴答声,亲眼看着他气绝身亡,就如同她亲眼看着闻川跳下望断峰,坠入那毒瘴深渊。
同样的,她也亲眼看见闻川活成了闻昭安,他回来了。
她害怕,怕那个人也会从尸骨如山的地狱里爬回来,怕她的恩师挚友无人陪葬,死不瞑目。
还好,还好……
容漓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歪在廊下,春日暖暖落在她的身上,驱不走那根深入骨的寒意森森。
因为那双淬了阴毒的、沾染疯狂的眼眸,还在深深的凝视着她。
“徐少庆,是你带走的?”容漓在问,心里已然知道答案。
闻昭安果然没让她失望:“是的。毕竟漓儿心软,只会一刀给他个痛快。”
“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闻昭安睁着一双嗜血的眼,阴恻恻的道:“漓儿你猜,我用了多少心思招待他?”
“我先是对他用了纸刑,叫他感受一下窒息之感。再叫人一个个拔了他的手指甲,十指连心啊……有没有觉得很熟悉?这全是孤珀城暗牢里的刑罚。”
“最后啊,我亲自持刀,将他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等他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再叫他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容漓猛地睁开眼睛,她感觉到冷,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冷。
可她又很冷静,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她直视闻昭安近乎疯狂的眼睛,听他笑了很久,“那庄玉儿,也是你杀的?”
“可不是嘛。”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闻昭安与容漓细细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那个痴儿被当着她母亲的面虐杀,女庄主当场就疯了。
闻昭安当然不会因为她疯了就放过她,将她带回望断崖之后,叫她也尝了一边徐少庆尝过的。
“你还记得吗?”闻昭安看着容漓,眼神悠远,又不像在看她:“我们本该好好活着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沉沦地狱。都是她,是她背叛了我们,勾结南楚带着徐家兄弟毁了孤珀城,毁了我们的家。”
她甚至看出你了身份,妄图向南楚告密,以此来换取一线生机。可这样的人怎配活在这世上,所以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你高兴吗漓儿?”
“那里于我而言,与地狱也没什么区别。”女庄主罪有应得,她也没什么好高兴的。闻昭安杀了女庄主,也并非全为了她。
容漓看得太明白,所以她冷心冷情,冷眼旁观闻昭安的疯狂。
闻昭安笑,笑得痛快,也笑得悲凉:“所以你帮着别人重建了孤珀城,他们有新城主,你有了新的家。你们都回到了人间,只有我还在地狱里。”
“少城主……”
闻昭安沉默下来。
容漓眼神闪了闪,瞥开头。
她看见了,商陆正缓步走来,穿过花丛嫣红,走过阳光熙暖,他身披晚霞,携来春风。
容漓站起身,朝商陆来的方向走出几步。
闻昭安没有看她,心里却能模拟出她走的每一步,每走一步脸上的神情变化。
“闻昭安,你已经在人间了。”
闻昭安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抖,他听见她的脚步轻轻,越来越远。她走得很快,像急于归巢的鸟儿,飞奔进那个人的怀里。
商陆伸手接住飞奔来的娇人儿,隐晦的眼神在闻昭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闻昭安始终背对着他们,听他们说着话,两人的说话声消失在长廊尽头。
商陆是来接容漓回信阳府的,她有些醉了,缠着商陆的胳膊脚步微乱。
商陆好几次提醒她要好好走路,她不,就要缠着他不肯放手。
两人跟麻花似的凝成一股,好容易上了马车,容漓倒在他的腿上,一双杏眸水光涟涟,看不出来醉意。
她不老实,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摸到他腰间的肉,捏了捏,商陆激灵一颤。
她就跟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摸一会就要假装不经意的蹭过去捏一捏。
商陆被她扰得没了脾气,抓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容姑娘,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