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话没说就跪下的姜爱丽和孔小华,二叔二婶骇了一跳!
“我的老天爷!你们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二婶去扶,姜爱丽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愧疚的红眼,二婶被震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大家还没搞清现场什么情况,姜爱丽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谢眠眠双腿。
谢眠眠一僵,姜爱丽把脸贴在她腿上,哀声呜咽。
“谢丫,我、我对不起你……”
二婶把她拉开,晏礼顺势将谢眠眠护到身后。
“有什么话坐着好好儿说,谢丫才多大,你给她跪下,这不折煞她嘛!”
二婶好声好气,拉不动姜爱丽,转头去扶孔小华。
她挺着肚子,跪在地上,朝着谢眠眠的方向,默默流泪。
“快起来,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别再冻着了。”
谢眠眠从晏礼背后探出脑袋:“二婶说得对,你脉象还不稳,要多休息才是,跪着不受罪么。”
孔小华低头,扶着肚子,顺着二婶力道起身,坐在了火炉边。
姜爱丽仍然在地上,失了力道,便往后一跌,软趴趴地坐在自己脚上。
“谢丫,你骂我吧!我这么对你,可你还拼着命不要去救我儿,这天大的恩情,我就是真的狼心狗肺也不可能不认啊……
谢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吧,你骂我吧,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
说到激动处,姜爱丽撑着腿,大口大口地喘气。
上次她在大队长面前撒泼,声音嚷得比这还大,也没出现这副神情。
可见,她这会儿完全是真情实意流露。
“好了好了。”
二婶用袖子把她眼泪擦掉,给二叔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把她搀起来,安排到孔小华旁边坐下。
“谢丫。”
姜爱丽哑着嗓子喊。
谢眠眠看见她眼睛哭得红肿,又把脑袋躲回晏礼背后,揪着他的衣服,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是圣人,姜爱丽曾经的针对和陷害真实存在过,说不讨厌是假的。
“谢丫,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们,可你……”
姜爱丽深呼一口气:“自从我男人死了之后,我早就把这世间一切看明白了,你孤儿寡母,人家就是要欺负你,要是不强硬起来,能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男人是和大家一起拉石头被砸死的,他最倒霉,人家都只受轻伤,就他把命给丢了。
他死了,大家都来看我,说好听的话,安慰我,可人们嘴上说得好听,谁会真的关心你?
所以我谁也不相信,我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笑我,可我不在乎。
可你不同,谢丫,你不同……”
姜爱丽抬起头,嘴唇颤抖,紧紧望着谢眠眠。
她的眼皮有层层褶皱,耷拉在眼珠上,唯独这一点,透露她出与四十多岁年龄不符的衰老。
谁不是在生活的重担下被压得喘不过气?
究竟是什么不同,姜爱丽也没说出个三四五来,她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一句,声音小到如喃喃自语。
二婶摇头叹气,把两人送出门。
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谢眠眠脑海里再次闪现王老二的脸。
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谢眠眠闻着红薯的香味,分神把手探进草木灰。
“烫。”
半空中,谢眠眠的手被晏礼截住。
他在火炉边蹲下,用火钳扒拉出红薯,把上面的灰弄掉,剥开皮,递到谢眠眠眼前。
红薯冒着白白的热气,丝丝缕缕的香味毫不客气占据她的脑海,谢眠眠渐渐抽出神,专心吃起红薯。
刚吃了两口,又听见有人喊她,凌乱错杂的脚步声传进谢眠眠耳朵。
五六个孩子蹬蹬蹬跑进来,一把抱住谢眠眠。
因为太矮,只能抱住谢眠眠的腿。
“谢医医~”
一双双葡萄似的眼睛望着她,笑容甜甜,只不过嗓子都有点哑,大柱还流着鼻涕,不小心蹭到谢眠眠的裤子上。
大人则把谢眠眠团团围住,张六媳妇一把握住谢眠眠的手,眼含热泪。
“谢丫,谢医生,你救了孩子,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孩子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啊呜呜呜……”
“要是没有谢丫,我们现在还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
其他人纷纷点头,还有男人在旁边给谢眠眠作揖。
大家感激涕零,恨不得把感谢的话说一百遍。
虽然谢眠眠是医生,但她没有义务在孩子掉进陷阱后,把生存机会先留给他们。
当然,口头的感谢太轻了,也很难让人分辨究竟有几分诚意。
大家都是成年人,其中人情世故自然晓得,更别提对待自己的恩人。
大柱妈从兜里摸出一张红票子,塞进谢眠眠手里。
“谢丫,婶子一点心意,千万别拒绝,啊。”
大柱妈偏着头,吸着鼻涕,面上全然是后怕与感激,没有半点虚假之色。
“对对对,谢丫,一定收下哈。”
张六媳妇往她手里塞了一根金项链,是她的陪嫁。
其他人也拥上前来,往谢眠眠手里塞了钱和贵重物品。
一时间,谢眠眠手里沉甸甸的,成了在场最富有的人。
刚开始,大家情绪都比较激动,说话都是一连串不带停歇,谢眠眠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便耐心等大家心情平复。
屋里渐渐安静后,谢眠眠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他们抱着自己的孩子,就像抱着世间的珍宝。
谢眠眠心中感慨万千。
“大家的感谢我已经收到了,我感到很开心,但这些东西还请你们收回去。”
不待众人表情拒绝,连连摆手,谢眠眠失笑,轻轻摇摇头。
“没有任何人性命受到威胁,对我来说便是最珍贵的礼物。
因为生命的价值远比珠宝钱财贵重,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衡量。”
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诧异。
“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六媳妇上前一步。
“谢丫,你是个良善人,是个读书人,我们有些地方做得不对,是你明事理不计较。
我们不是没良心的人,也说不来场面话,但大家都打心眼儿里敬重你。”
“对对对!”大家点头附和。
大柱妈:“我们都没什么文化,说话不中听,谢丫你别往心里去。
往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能帮上忙的我们绝不推辞!”
“这些东西你不想收,我们不勉强你,晚上我做饭,你和小晏,还有你二叔他们都来,这你可不能拒绝。”
“明天中午来我家!”
“哎哎哎,说好的该我呢!”
“那我后天!”
“后天晚上该来我家。”
……
大家纷纷抢着请谢眠眠做客吃饭,二叔二婶欣慰不已。
虽然他们绝不会去凑热闹,但谢眠眠的付出能换来真心回报,他们光看着就高兴。
最终,在大柱妈的带领下,大家不情不愿地把钱收回去,离开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声音飘进了正在洗衣服的姜梓耳朵里。
“妈,我想去找谢医医……”
二毛拽着她裤子摇晃。
“去什么去!”
姜梓把衣服一摔,厉声道,“还想被冻死是不是!再敢乱跑,腿给你打断!”
二毛嘴一瘪,哇哇大哭。
许老大闻声赶来,把二毛抱进怀里哄,用眼神苛责姜梓。
“谢眠眠救了二毛,咱们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难道你忘记上次你姐,姜爱丽被人说闲话了?”
姜梓脸色变了变,想到什么,又把脸拉下来。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听见他们都给谢眠眠塞钱了吗?
要去你自己去,别想使唤老娘,合着儿子是我一个人!”
姜梓怨气滔天,一边搓衣服,一边抱怨个不停,许老大不敢还口,缩起脖子,抱着二毛回屋里烤火了。
……
因为陷阱的事,加上谢眠眠又感冒了,他们没有按照计划好的时间出发。
好在大队长找上级开了证明,又亲自带着晏礼去找售票员,对方额外给他们换了最新日期的车票,省了不少事。
在一月中旬,谢眠眠打点好家里,收拾行囊,在二叔二婶千叮咛万嘱咐下,和晏礼坐上了牛车。
临别时,几乎全生产队的人都来相送了。
“谢丫,保重啊!”
“一定要平安,身体健健康康!”
“有空记得回来看我们,别把我们忘了啊。”
一张张朴实的脸上,黑漆漆的瞳孔里,饱含真诚。
谢眠眠的目光慢慢滑过人群里每一张面孔,她看见了很多人。
姜爱丽眼中含着泪,谢眠眠从中辨别出不舍。
孔小华朝她挥手,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谢眠眠看见了孟灵芝,看见了温小梅,看见了田建芬,看见了李同,看见了朝气蓬勃的知青们……
许许多张面孔映入脑海,有的人只见过一两面,也有的人见过很多面。
每一个人,都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部分。
这一刻,任何文字都无法完整地把谢眠眠心情描述出来。
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许玥如握着她手,信誓旦旦。
“我一定会来京城!”
谢眠眠含笑:“我等你。”
“走咯!”
赶牛大爷一扬鞭子,大西村的风景慢慢开始倒退。
谢眠眠向众人挥手,等人影变成了小点,渐渐模糊了,她才收回视线。
严冬寒雪,赶路并不轻松。
谢眠眠整个人窝在车棚里,靠着晏礼,心里怀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知的忐忑,轻轻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