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卑微的姿态让傅佳十分不好意思,但她还是不管不顾手上的泥、身下的农具,坚持亲力亲为,说:“不,就要我来,不是自己种的,有什么意思?我不如让你们去外面买呀。”
这一幕被移步过来的皇后和三个嫔妃看见了,其中的兰妃对淑妃说:“你看看,这就是民间来的,气质跟煮饭婆子似的。”边说边被自己逗笑。她居高临下的气焰越燃越大,鄙夷之情露在表面上,而旁边的淑妃只是笑笑,微微点头。她主要的目光更多朝向着皇后,看她的脸色行事。
此时皇后的脸也黑得跟锅底似的,心中暗道:这就是日日得宠的佳贵人?难道皇上换口味喜欢这一款质朴的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得相应改变一下?
不过仅仅思考半分就猛地摇碎了脑中的不当想法,“我跟她学什么?自降身份。”心中也越想越窝火,直接上前对傅佳厉声说:“这些奴才都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让主子去土里滚,我看把你们全部罚出宫门好了?挨板子都不够!”
一众奴婢和太监听到皇后的呵斥,直接跪倒在地,“求皇后娘娘宽恕,求皇后娘娘宽恕。”
“奴婢知错了。”
呵斥虽是对着傅佳后面的仆人们说的,却直接打在了傅佳身上。她直起腰来对着皇后,对方好歹是皇后,自己作为贵人是要谦卑有序、向她行礼的。于是傅佳不管手上的泥和挽起的裤脚,对着皇后行了个正经恭敬的礼节,把泥蹭得沾在身上更多了,却不以为意。
皇后看到这,语气中微微哼出声,“哼。”声音虽不大,距离不远的傅佳听到了。
傅佳没起身,说:“皇后娘娘莫怪罪,傅佳不知娘娘前来,所以这副模样接待,是以傅佳知错,请娘娘入殿内暂等片刻,我去换身规矩衣服来,莫再脏了娘娘的眼,可好?”而又转身对依公公说:“赶紧准备茶点,恭候娘娘和嫔妃们。”
皇后高傲地点头,一众内侍恭敬引路,她一人如风如火走在前面,后面两位妃子紧跟着。那边傅佳赶忙入内殿换干净衣服,但步子却不敢迈大,怕再没淑女样儿。
也不敢让皇后久等,不一会就换了身素净整洁的衣服出来。傅佳长得一副艳丽的长相,却极爱穿素色,这二者中和形成一股特殊的气质,像是美人不自知一样,给美丽的模样上增添风采,显得随意、潇洒。
这就是皇后不喜傅佳的最大原因,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精,把皇帝、官员甚至百姓们迷得团团转。两名妃子中的一位——兰妃本就是心直口快的类型,她眼见心烦,不喜傅佳这副美人样子,嘴里讥讽到,“我看佳贵妃在民间学了不少技巧,布匹包玫瑰,像是知道男人尽吃这一套的样子,真是了不起呐。”
这是在说傅佳装清纯,内在不知多么搔首弄姿。傅佳懂了这层意思,却不予理会,要从言语上伤害到她,兰妃还要多用一些功夫才行。
傅佳微微一笑,应对兰妃。
这边皇后却不想自己的队友如此蠢笨,直言直语把话柄落在别人手里,如今傅佳正得宠,要是在皇上枕边稍微多嘴一句,兰妃就死翘翘了。
淑妃就十分聪明了,她为兰妃维护,“妹妹莫怪罪,兰儿性情一向直爽,不善虚与委蛇那一套,其实内心十分单纯,相处久了就了解了。”
傅佳很是疑惑,这是睁眼说瞎话吧。还有谁让她一上来就叫妹妹的?我有答应吗?但表明上还要装出大度的样子,“没事,不介意的,我也希望以后能和众位姐姐们好好相处。”
叫我妹妹,那我就把你们当老姐姐了。
可是傅佳不介意她们还不满了,一个二个没想到顾佳这么沉得住气,一点也不生气,淑妃也心想:这虎妞比我还能忍?
场面瞬间有点冷清,皇后好歹出来缓和气氛,“我看妹妹刚才在花园里忙碌,不知道是在种什么?”
“种点橘子树,皇宫里到处都是花,却没有果树,我想种种来看看。”
“妹妹,真是想法独到。”皇后讥笑,说是乡下来的,还不信!
兰妃好奇问:“怎么不买?让外面直接往宫里送,你想什么时候吃都有,而且保甜。”
傅佳回答:“只是想体会一下种植的乐趣而已。”
兰妃嘟嘟嘴,“奇怪。”上下打量傅佳,“你整个人都很奇怪也,说不上来。”语言配合动作,她连连摇头,一副可惜的样子。
这样的话才像是单纯的人说出来的,傅佳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兰妃。兰妃?
兰妃是个奇人,入宫得早,父亲是当朝宰相,背景深厚。傅佳做女官时见过她父亲,那是个说一不二、严肃迂腐的老头,好几次与他意见相左都头疼不已,很难说服顽固的他。却没想到养出了这样心思简单、说即是心里所想的单纯之人。
她入宫三年,今年才十八岁,皇上对她不偏不倚,不算宠也不算不喜。她身上瞩目的是,明明长着一张脸蛋圆润、可爱之相,却爱往端庄贤淑那样儿打扮,整得跟第二个淑妃一样。圆脸非但没撑得起来大气,反倒像个小孩儿偷偷描眉点唇,浑身滑稽可笑。
可···看久了居然觉得有点可爱、喜欢。
这样想着,傅佳就笑出了声,还是看着兰妃笑的。
兰妃急了,“你笑我什么?是不是心里骂我来着!”可恶的好看鬼!
傅佳两手一摇,否定到:“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可爱、单纯。”
来自傅佳的夸赞把兰妃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默默就红了脸颊,“没有没有,就只有一点点。”她两指一捏,留下个小缝儿,表示就可爱这么一点儿。
她的反应让傅佳开怀大笑,是入宫来的第一次真心喜悦,被意外得来的真实吻到了心间,有点甜。
皇后和淑妃看着这二人的互动,各有所思。皇后是不解傅佳这是为何,而淑妃却心里响起警报,暗叹不好。
喝了一会茶,皇后说:“佳贵妃之前也在朝堂听过政事,是当今天下第一个入朝为官的女子,着实了不起。”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被百姓硬推上去的,在朝堂上以听为主,发表不了什么重要看法。”
这样的人才在后宫是稀缺的,按理来说应该会被皇后示好、拉拢。但以傅佳的受宠程度和自身实力来说,她几乎有可以和皇后分庭抗礼的资质,这一点是皇后不容她活的最重要一点。
可是后宫女人并不知道,这一处红墙黄瓦并不是人人都追求的,所谓围墙里的人争锋相对,无奈傅佳却想念外面的风。
傅佳进宫后才知道,站在宫墙面前是能感受到风的,最好的工匠修建的墙体既能透风,又能坚固着屹立不倒。这是对内而言,殊不知对于风来说,最好的游戏场所是山涧、草原和蓝天,那样的宽广超越有限,超越保守,超越一切。
现在的她在宫墙内,云盏这束风会来看她吗?
兰妃听到皇后和傅佳的客套,猛然想起说:“对对对,你当过官,有点厉害哦。”
傅佳微微一笑,淑妃问到:“既然妹妹如此博学,诗词歌赋肯定也不弱,可否吟诗作画赏我们一眼可好?”
傅佳却委婉拒绝,“我的身世全北晏的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所出的大家闺秀,自然比不上姐姐们的才艺。我从小习得的学问并不多,即时吟诗作对是不行的,但是倒可以随意一幅拙画给姐姐们逗乐。”
兰妃说:“好呀。”便立刻对內侍呼到:“笔墨纸砚伺候。”害怕她反悔,也不等皇后做主说好,先发号施令。
皇后知其性格,也忌惮他父亲的势力,对她很是纵容,没有不悦,于是四人移步换景到了傅佳的书房。
当初搬进来时,傅佳除了自己布置了书房便没对护阳宫做任何改动。她将书房拓宽成了两间屋子大小,又在屏风后面立了一张小床,想的是看书累了就可以直接在那歇息,方便省事。
只是最近每日皇上都来她殿里,她还没在书房睡过一次。
傅佳把皇后和两位妃嫔迎进书房,边走边给她们介绍到:“小时候读完女四书后,还被要求如男子般看四书五经,可是我对那些没天分、又不感兴趣,看一会就神志飘散,根本学不进去。而且我在民间待的时间很长,平时爱逛街角巷道,常常溜出去玩不读书,也渐渐收集了不少江湖上流传的话本子和游志。”
兰妃听到傅佳的介绍,一会“哇”一下,走一步说一步,眼睛在屋内各个角落流连,最终手指停留在一个薄薄的册子上,“这个借我看看行吗?”她看中一本公子佳人爱而不得的话本子,傅佳点点头,大方说:“送你了。”
于是兰妃喜笑颜开,像个大小孩,两颊的嫩肉都飞扬了起来。
不同于兰妃,皇后听到傅佳的介绍却想到了其他,比如:是谁逼着她看四书五经?
她知道傅佳小时候在二皇子府做过侍婢,当时的皇帝无视教统、不爱循规蹈矩,逼侍婢读书的事像是他做出的事儿。越这样想皇后越难过,紧接着就对傅佳越恨,恨皇上对她如此好,恨他们还有共同的童年回忆,以至于··这么多年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这两人还对彼此念念不忘。
淑妃见过傅佳后,内心连连感叹她的奇,独特的人生经历,还带有浓浓宛如天生的诗书气质,哪能不让自己嫉妒。这诗书气还不同自己家里一步不敢走错的细心培养那样,把自己拘束在一个框框里时刻要合乎规矩,傅佳多么自由啊,身上的浓厚烟火气更为她添砖加瓦,让她更真实,更吸引人。这样的人,谁会不爱呢?
可怜的自己,永远被装在一个贤惠的套子里,无趣。
这一天,有两个人开始要傅佳不得好死,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淑妃,皆是出于女人的嫉妒。
傅佳站在书桌前开始作画,她直立执笔,手臂移动,眼看沾饱了墨水的毛笔就要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成为一粒黑点时,她仍旧云淡风轻地转头和三人说话,“我画一下眼中的晏城好了,跟你们不一样的,期待一下吧。”
前两句可能是对着全体说的,最后一句明显对着兰妃说。
兰妃接受到了傅佳对她的眨眨眼,内心激动不已,好像面对一个新晋榜样一般,默默生起了没来由的崇拜。
吃饱的墨水还是落了下去了,在空旷的纸上留下了一个不规则的黑点,边边还有小点点彼此连接着。傅佳便从这入手,就着这黒点开始作画,只简单几笔便勾勒出了一片栩栩如生的荷叶,然后是荷叶连荷叶,再加上根部涟漪的湖水,于是片刻间一个炎炎夏日的小荷塘就画了出来。
这边画得差不多了,傅佳转移阵地,在相隔甚远的地方横平竖直开辟了一栋房子出来,直到到了刻画细节之时,兰妃醒悟惊呼:“这是西城边上的听雨阁!”
傅佳没停笔,连连点头,“没错,就是听雨阁,你真聪明。”
兰妃害羞,手摆着第一次拒绝赞美,“没有,没有。”实在是傅佳的夸夸功精妙绝伦、厉害至极,让兰妃居然都有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