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盘膝而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识海也被阴阳之气搅得一片混沌。
一阵香风袭来。
温润的手指轻抚过自己的嘴唇,苏朗口中就被塞进了一粒丹药。
凭借深厚的药草知识,他立刻明白这是二品丹药正还丹。
“又欠了许仙子一个人情。”
苏朗暗叹一声,引动体内的乳白磨盘。丹药被摄取,磨成最精纯的药力。
道经运转,修复着体内的伤势。
外界已有许家族长的干涉,他倒不必担心丢了小命。
一炷香后,苏朗稳定住体内的伤势,睁开了眼。
凝神经品阶低了,尽管自己先天灵气足够精纯,一时半会也难以修复好精神识海。看来得换精神功法了。
苏朗正这么想着,就看见许听露的水润眸子直直盯着他的脸。
两人看着对方,互相沉默了一会。
少女脸色忽得变红,移开视线,玉手揉捏着衣角。
苏朗尴尬地搔了搔脸颊,道:“许仙子,多谢相救。”
“不不不……都是祖母的功劳,我没有做什么……”许听露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这少女还真是害羞。
许家族长走过来,促狭地笑着:“听露,你刚才护着苏小子的样子,我可都收进眼里了。”
苏朗疑惑地看着两人。什么样子?
“祖母……”许听露抱怨着。
“哈哈哈,小辈之事,老婆子不掺和。顺其自然,行了吧?”
笑声止住,许祖母对苏朗正色道:
“苏小子,这件事想必你也从头看到了尾。厉家父子的作为,你可有思绪?”
苏朗微微颔首:“略有些想法。”
“如此甚好。明日来许家与我述说一二,可行?”许奶奶看了一眼宁修文方向:
“宁家小子没有痛痛快快地解决恩仇,至少得找个人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不然,郁闷结在心里,只会生出病来。”
许听露在一边默默点头,似乎深有感触。
苏朗答应,而后同样看向宁修文。
后者已经拄着长剑,勉强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望向方府门口。
阴影里浮现出一个身穿霞帔的柔弱女子,静静地立在其父旁边,低头不语。
她的凤冠已经取下,黑发披在身后,简单地扎成一束。
或许这女子本已认真打扮,正满怀期待地等待未来夫君的到来。
厉家的施压来得突然。
在短暂的时间里,她竟有魄力决然地做出选择。
只是这份魄力,会让人心痛。
宁修文苦涩地笑着。
他原以为自己在见到方曼玉后,会不解,会愤怒,会大声质问事情的真相。
结果却是无话可说。
相顾无言,相顾无泪。心中的隔阂一旦产生,再难消除。
在沉默里,宁修文抬头看了方府牌匾最后一眼。
似乎有些刺眼了。
他用手遮掩着眼眸,转身离去。
“已是陌生人了么……或许更不如……”方曼玉喃喃自语,在心里说了一句:
“对不起。”
这句话,终归没有对他说出口。
她目送着宁修文的背影,直到长街尽头。
“苏兄,陪我喝酒去。”
宁修文把长剑收回剑鞘,依旧笑着。
“不醉不归。”苏朗与他并肩而行。
“好,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宁修文仰天大笑。
苏朗回头看了一眼许听露。
少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乖巧地立在祖母身边,并不打算同去。
自己的到场,只会让二人放不开。若是在这个时候耍性子,只会让人讨厌。
如果让苏朗得知许听露的想法,只会满头雾水:“这少女一直温柔如水,还会有耍性子的时候?”
当然,那是后话了。
苏朗与宁修文步入一家酒店。
小二看到这两人一个身上状元服尽是尘土,头发披散状若狂士,一个衣衫褴褛,好像刚与人打了一架,已是惊得目瞪口呆。
“来十坛暑冬酒!”
宁修文与苏朗面对面而坐。
小二收起下巴,木木地点了点头,快步到掌柜身边,耳语道:“掌柜,那有两个怪人!”
掌柜在小二头上打了一下:
“什么怪人?那是宁府公子,今日大婚!看这样子,该是生了什么坏事。唉,宁公子待人向来和善,邻里都知道他的好……却是苦了他。你快送上酒!”
小二捂着脑袋,连连点头。
宁修文倒出一碗暑冬,一口喝下。
酒液顺着嘴角落下,打湿胸前的衣襟。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与方家小姐曼玉年幼相识,日积月累,情投意合。家中人也早早点头,定下了婚事。”
“只是不曾想到感情会如此脆弱。十多年的陪伴,十多年的情愫,抵不过筑基人物的一句话。不过眨眼,便化为泡影。”
苏朗没有吭声。
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都只会让事情更复杂。宁修文需要的绝不是同情。
他给自己倒了碗暑冬,对宁修文微举示意,喝下一大口。
酒液醇厚,入口冰冷,仿佛寒冬腊月里晨起的露水,顺着喉管流下。
随后,胃里猛地腾起一股热量,回烧到鼻腔,带来极重的辣意。
“咳咳咳——”
苏朗不住地咳嗽。他并不是第一次喝酒。小时家中也常酿米酒,只是入口微甜,后劲不大。故如今受了刺激。
暑冬,如暑如冬,酒如其名。
“世人皆说暑冬是劣酒。好酒有万千,我却独爱这劣酒。”
宁修文哈哈大笑,醉眼朦胧。
“喝!”
他与苏朗碰了碗,仰头痛饮。
苏朗干了碗中酒液,心中豪情渐起。
两人喝到尽头,推杯换盏已是不够,各提起一个酒坛,碰得酒液飞溅,碰得壮志满怀。
宁修文扣着桌面打起节拍,唱道:
“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清暮秋时候……”
在苍凉的歌声里,苏朗也想起父母与妹妹,想到前路未知,心中愁绪万千。
他应和唱着:“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把一锭银两拍在桌子上,各自提起一坛酒,互相搀扶着离开酒馆。
连灌了几口酒,苏朗忽得身子一歪,向路边的野草里倒去。
“哈哈,你先醉,我赢了这回!”
宁修文笑着,被苏朗的重量拉拽,一同倒入野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