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澄一句你继续说,似乎打乱了温柔的所有措辞。
她没有继续说,而是发了一会儿呆。
她试图用女子和男人之间的不公,以及她自身在家族之中的奋斗来让高清澄共情。
可话题才到一半儿就被高清澄识破,不,还远没到一半。
她才开了个头而已。
关于她自己的可歌可泣也让人唏嘘的故事还没有开始,高清澄就用一句无情的话将这故事腰斩。
“还继续说吗?”
高清澄见她沉默着,于是问了一句。
温柔缓缓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
高清澄果然不是寻常女人,很多人在刚才她说到男女不公的时候就已共情了。
但温柔没有气馁,她点了点头:“说。”
“你进门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感谢我曾经为大宁做出的贡献。”
温柔说:“我很意外,我没有想到你第一句话会说这个,也许连陛下见了我第一句话都不会是这个。”
她语气稍显幽怨:“若陛下还记得这些,就不会答应你的请求把我送到廷尉府里来。”
高清澄也有些幽怨的说道:“原来夫妻二十几年那么久依然不能互相了解,看来成亲真的是一件需要格外谨慎的事。”
这句话,又打乱了温柔的思路。
想让高清澄这个女人共情,似乎真的有些难。
高清澄道:“我以为你与陛下成亲那么久,一定很了解他。”
温柔叹道:“他又何尝了解过我?”
高清澄点了点头:“若陛下了解你”
后边的话她没直接说出来,可比直接说出来杀伤力要大多了。
温柔当然自己会脑补出这句话的后半句。
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是贵妃?
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还能坚持到今日?
又或是,若陛下了解你,你早就在廷尉府里受审了?
也许都不是,另有他意。
所以这种脑补比直接说出来还要让人难受,尤其是一个善于脑补的人。
“抱歉。”
高清澄有些歉然的说道:“又打断你了,你继续,我对你的过去确实很好奇。”
温柔嗯了一声。
她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知道你和很多人一样都很好奇,为什么我当初能嫁给陛下。”
温柔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她坚信她的人生经历足够让任何女人共情,甚至可以让任何男人共情。
“我此前说过,我后悔嫁给陛下。”
“我在雍州老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伙伴,是个很出色的男人。”
“如果他身份再好一些,我嫁的人就一定是他了。”
高清澄:“要多好能好的过陛下?”
温柔一怒,好在是瞬间就压了下去。
高清澄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抱歉,我实在是不该多嘴,我原本不是个多嘴的人,自从”
说到自从就停了。
这种半截话最为讨厌。
因为温柔再次脑补了出来。
自从什么?
自从你认识了那个叫叶无坷的家伙你就变了?你就话多了?你就比以前开朗了?
你很幸福?
高清澄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就是这样啊。
她很幸福。
温柔忽然醒悟过来,高清澄这个女人也在搞心态。
她是试图搞高清澄的心态,而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随随便便用几句话用一个幸福表情就搞了她的心态。
于是,温柔再一次调理呼吸。
“我保证不打断你了。”
高清澄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不被喜欢的小姑娘成为大宁的贵妃。”
温柔笑了笑:“因为我自己,与别人无关。”
高清澄:“难道和徐绩也无关?”
温柔又一愣。
她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又升腾起来,比上一次来的还要凶猛的多。
“对不起”
高清澄说:“我又多嘴了,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刚才又听你说所以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处。”
温柔问:“是听谁说?”
高清澄:“没谁。”
温柔:“是暖儿吗?”
高清澄立刻回答道:“当然不是,她怎么会说出关于你的事呢?她知道你很疼爱她。”
温柔迅速调整了心态,她不能让高清澄继续扰乱她了。
“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温柔说:“我有些累了。”
高清澄:“好啊,那就歇一歇,最近廷尉府里的人挺多,我也不只是来问你。”
她真的站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要出去。
温柔忽然又阻止了她:“还是再聊一会儿吧。”
高清澄:“还能坚持吗?看起来你脸色不太好。”
温柔笑了笑:“没什么事,我们继续。”
高清澄坐下来,吩咐外边的人:“给她取一杯温水来。”
润润你的喉咙,继续你的表演。
“西北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温柔继续说道:“哪怕是温家这样的大户,在西北能享受到的和在中原相比都那么匮乏。”
“西北是连绵不尽的高原,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是风沙漫天,是看不到清澈的昏黄。”
“我想继承温家的产业,又想离开西北去更好的地方。”
说到这,她给了高清澄一个你确实很了不起的眼神。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时机。”
“那时候陛下率军已经占据中原大部,楚国的反抗已毫无意义。”
“宁军在西北虽兵力不足,可也足以震慑西北群雄。”
“父亲听闻陛下嫉恶如仇,听闻陛下会追究过往,所以不是很想向陛下投降。”
“你应该也知道,西北与中原不同之处在于,对百姓的压榨更为狠厉。”
“不在西北几乎没有百姓可言,除了人上人就是奴隶,没有寻常百姓。”
“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在决定死战到底还是投降之前要先了解陛下。”
“我对他们说,可以安排人去接近陛下身边的重臣,向他们打探陛下的心意。”
“族中长老多数同意,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要么是不敢去,要么是没能力。”
“于是我又站了出来,他们却怀疑我,认为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做什么大事。”
“我说我年轻,漂亮,我善于交谈,我这样的人更容易被人轻视,而被人轻视反而能获取更多消息。”
“我说服了他们,哪怕我已经告诉了他们我年轻漂亮善于交谈,他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服他们用的就是这些优势。”
“我离开西北,先去求见了大将军澹台器,但这个男人过于坚定,我无法影响到他,也无法从他那探知太多秘密。”
“其一是他一直都在西北与陛下接触不多,虽位高但与陛下并不亲近,于是我便向冀州出发。”
“我的本意是在冀州寻找陛下的熟人,毕竟陛下曾在冀州求学,也是在冀州起家。”
“可到了冀州之后我发现依然没有机会,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打听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坐镇豫州者为徐绩,此人当时年不过十几岁却已大权在握,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而我又是个年轻漂亮善于交谈的女子。”
“所以我当即决定南下豫州,一路上很顺利,见到徐绩也很顺利。”
“不得不说,当时我低估了徐绩,我认为他虽有才但毕竟年少心机城府不会太深。”
“见过之后我才醒悟,徐绩为人心机之深沉当世少有,于是我便放弃了收买他的念头,转而求助。”
“我若收买他,他必会觉得自己地位高所以身价高,若行收买之事,温家未必承受得起。”
“而求助则不同,求助就会显得我低人一等,如此就能让徐绩轻视我,而他高高在上。”
“且我收买他,是想让他为我温家做事,而我求助他,是温家希望得到他的救助。”
“差不多一样的事,换不同的话术便会有不同效果。”
说到这些的时候,温柔语气之中难免还是有些淡淡得意。
高清澄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她的想法确实足够聪明。
换做别人,在收买和求助之间做选择,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收买了徐绩确实能对徐绩发号施令。
而求助,却是降低身份让徐绩来发号施令而温家必须要做到言听计从。
“我见到徐绩就跪下来说,请徐绩救我温家。”
“徐绩当时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是如此态度。”
“我对他说,温家原本愿意向陛下臣服,但不知陛下心意所以心有疑虑。”
“而且温家之中一些老顽固觉得投降必死不如借助地利顽抗,我虽有臣服之心但不能做主。”
“我这样说是想告诉徐绩,温家可以臣服,而且温家臣服西北就会臣服,对于徐绩来说是一件大功。”
“没有人会在那个时候拒绝送上门的功劳,因为徐绩虽地位颇高但他功劳无法和诸位领兵的将军相提并论。”
“徐绩在那个时候也明白我的心意,于是他教了我一个办法。”
“他说你愿臣服而他人不愿,若你可做主,自然不必在乎他人之言,你不能做主,亦无人在乎你说了些什么。”
“所以你第一要做的事不是向陛下臣服,而是能代表温家。”
高清澄听到这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徐绩的作风。
“我那时尚屋里对抗温家宗族长老,于是便向徐绩求助,徐绩慷慨答应,安排一大批人跟我返回西北。”
“这是命运改变的开始,没有徐绩当初的帮忙其实难以做到凭我一人之力夺取温家实权。”
“徐绩派给我的高手众多,各种能人异士皆有,回去之后不久,宗族长老或病死或意外接连出事。”
“最重要的是做主的人死了。”
她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高清澄的眼神却微微一凛。
做主的人死了。
当时能做主的人是谁?是温柔的祖父,已经年迈的老家主,以及温柔的父亲和她的叔伯。
接下来的事高清澄知道。
温家接连出事,温柔站出来以强力手段得家主之位。
“后来我得家主之位,再次去求见澹台器。”
“可澹台器告诉我说,图伯准备起兵攻打中原,他要专心备战,暂时抽不出时间与温家商谈。”
“那我就去解决了图伯这外患,那是我人生的第二次机遇,幸好,我又把握住了。”
温柔说到这嘴角带着微笑。
哪怕她已为阶下囚,提到过去做的事依然可让她引以为傲。
“我与徐绩书信往来,徐绩对我的想法也极支持。”
“于是我,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人,千里迢迢去了图伯,且说服了图伯国君。”
“再见到澹台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高希宁,因为我去冀州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她和陛下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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