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路的功夫,钟梨棠便哭的梨花带雨。
她泪眼模糊的,也顾不上看封行止的面色,埋头就往他怀里钻。
钟婉意看得好笑,又觉得心里不痛快,忍不住缓缓别开眼。
而从始至终,封行止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钟婉意身上。
因此察觉到了她看到他后的转变。
——前一刻眼底还隐含畅快,光彩焕发,转瞬,便收敛声息,抿紧双唇,变得谨慎持重。
这转变在寻常人身上极为常见。
毕竟他是一国储君,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失礼、放纵。
可放在钟婉意身上,却让他觉得无端碍眼。
明明早先,她在他面前不是这样……
抬手接住跌撞过来的钟梨棠,封行止冷声吩咐画菊将人扶好。
他没有立刻亲口责问谁,只唤德喜上前。
德喜察言观色,走近后连忙躬身询问:“二小姐,是否伤到了要害疼得厉害?怎么眨眼就哭成了个泪人儿了。”
钟梨棠看都不看他。
靠在丫鬟身上,拿帕子轻轻抹泪,对着封行止哭哭啼啼道:“好在殿下你及时来寻我,不然,我就要被姐姐、被姐姐!”
一句话说不到头,又是没完没了的哭。
衬得未出口的话多不得了似的。
钟婉意心里噎了口气,闻言转回头,模样虽清丽柔和,出口的话却冬泉一样冷冽:
“我只是踩你一脚,你就要死要活?”
“我上一次遇见这种事,还是不小心踩到了水沟边的臭虫。”
钟梨棠猛抬头,“你!你敢拿我比臭虫?!”
她气恨不已,当即从丫鬟肩头支起身子。
可紧跟着又意识到,封行止还在场。
“殿下!殿下你看姐姐她是怎么骂我的,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她又哭起来,这次声音比之前还大。
引得廊后路过的下人都忍不住探头。
又吵又闹,封行止几不可查地皱眉,“德喜,先带二小姐离开。”
“不,殿下,我不走,”钟梨棠自然不肯,壮着胆子去拉他衣袖,“姐姐能言善辩,我怕我不在,她随意污蔑我!”
“到底是谁在污蔑谁?”钟婉意冷冷看过去。
她忌惮封行止,知道他一遇到钟梨棠,就连脑子都不要了,只会一味偏帮。
所以她尽量收敛自身,话都没敢多说。
可偏偏钟梨棠半点不要脸皮!
颠倒是非,强行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关键是封行止猪油蒙了心,真的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
这么一想,矜冷清贵的太子爷,瞬间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殿下,”钟婉意眼底略带了些厌倦,“不如你干脆直接下令罚我吧,省的大家多费口舌功夫。”
他身子没好全,又想让她今后替他制毒,再怎么罚,也不会伤她性命。
顶多,就是多吃点苦头。
吃苦么,她自小到大吃惯了,无所谓多这一分半分。
“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钟梨棠蹙眉,直接认罚,可半点不像钟婉意的做派。
她有些不安,顶着满脸泪痕凑近身侧不动声色的男人,“殿下,我怕姐姐她……”
封行止打断她,又叫了声“德喜”。
听口气,分明透出几分不悦。
德喜赶紧哈腰应声,“奴才这就领二小姐下去。”
“殿下?”钟梨棠看不懂封行止的神色,只觉得他一双眼睛黑黑沉沉,乌云蔽月一样,深处什么都看不清。
封行止不理会她,深深看眼钟婉意,抬脚往玉笙居去。
“殿下!殿下!”钟梨棠立刻就要追。
德喜只觉得一阵头疼,“二小姐,主子爷寒着脸明显不高兴了,这趟过去,许是去兴师问罪的,您就先随小的回去等吧。”
按规矩,这二小姐就算救过太子殿下,给些银钱嘉奖便也罢了。
至多,再向陛下替她要个华而不实的封赏足矣。
可太子爷虽为人疏冷,对外却一贯仁厚。
不仅给她金银稀罕物,坐实她无上荣光的身份。
还允许她进出太子府的任何地方,准她随心所欲地缠着他。
此等殊荣要是放在普通百姓身上。
早战战兢兢感恩戴德了。
可这二小姐不懂知足,且不知天高地厚。
总当自己聪明绝顶,旁人都是傻子。
她干的那些事,没人说,可不代表没人知道啊。
尤其秦钊偷进太子府一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何况太子爷。
不追根究底的查明真相,只是给二小姐脸面罢了。
心里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德喜嘴上连劝带哄,总算是把钟梨棠请走了。
另一边。
钟婉意立在玉笙居那间简陋的卧房门口,迟迟不想进去。
“过来。”封行止在木桌旁落座,余光掠过周围,倒是头一次觉得这里陈旧。
钟婉意没办法,抬脚走了进去。
“做苦力,甚至挨板子都成,就是别总故意饿我。”她低声说。
边说还边行了一礼,向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尽量得体地示弱。
封行止转眸定定望着她。
她性子里有她倔强强硬的一面。
不过在那些棱角外,又包裹着一层圆滑伶俐的处世手段,不过刚,更不过柔。
她清楚她要什么,所以在任何处境下,都会想办法为自己挣得一片安稳地。
就像之前数次与他相处时那样。
比得过朝中某些官员。
但是现在,她主动请罚,任打任骂,大步走向困境。
这不像她。
“秦钊一事……哪怕我带你去过书院一趟,你也还要怨我?”他问。
如果说,方才她是为了报复,主动出手教训钟梨棠。
那她本心里,必然也会记恨他。
而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化解这份记恨。
他需要她忠心耿耿,为他所用。
这也是他特地亲自带她去看秦钊的主要原因——
秦钊一事,她有错在先,所以他自认轻易便能安抚好她。
却在刚刚,察觉了她面对他时,细微的变化。
“怨?”钟婉意缓缓垂眸,“现在谈什么怨不怨。”
话是这么说。
说完,她却忍不住抿了抿唇。
封行止暗中惩治秦钊。
摆明是知道什么。
可他却把整件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坚持全了钟梨棠脸面。
不细究,不让人再提……
“钟梨棠值得你装聋作哑,在人前扮成傻子?”她忍不住问。
封行止长眸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