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眼神专注地看向穴位。
这余毒,不下两月应能清除完毕。
一样熟悉的气息缭绕在封行止鼻尖,他舒心地闭上眼,却又猛地睁开,眸光锐利。
“你身上的气味很奇怪。”他不悦道:“是熏香了?”
“富贵人家的东西民女可用不起。”钟婉意手中动作不停,料到他所说的是白日残留在身上的薄荷清香,
未曾想他鼻子还挺灵,钟婉意如是想。
她撇撇嘴,继续道:“是薄荷叶,殿下若是想要,民女可以制成药包送给陛下,能清利头目,殿下在处理公事时可以用。”
“不必。”封行止冷冷回道。
钟婉意不置可否,不要算了,正好能省件事。
她施完针,收拾好针灸包,转身欲走。
“等等。”
封行止三番几次地犹豫,终将她唤住。
“殿下有何事?”钟婉意不情不愿地回身。
“头疼,来揉揉。”
“果真?”钟婉意无奈上前几步,凑近了些许看。
软榻上的人气息平稳,眼眸半阖,不像是头疼的样子。
“你敢质疑吾?”
封行止语气陡沉。
“不敢不敢。”钟婉意面上心平气和,心里暗叹这人撒谎是真的面不改色。
佩服佩服。
她斟酌了会儿,不敢像上次那般莽撞,而是小心坐在榻边,替他按揉头部穴道。
手绕过去很不方便。
但她宁愿累点,也不愿逾矩。
她行得正坐得端,可不想让封行止误会她,说她使什么色诱的法子。
封行止见状没多说什么。
两人难得相安无事。
屋里一片寂静,烛火摇摇曳曳。
仿若之前种种不愉快,都有了缓和的余地。
按揉得久了,钟婉意手腕处酸涨,稍微停顿了下。
封行止在此时出声道:“明日,你随吾出去一趟。”
钟婉意闻言愣了愣,一时摸不清头脑。
她除了会点医术和打杂,其他都不太擅长。
搬搬抬抬有小厮顶着。
需要伺候人的活儿,那些丫鬟做的比她精细多了。
至于朝堂上的政事,皇子间的各种争斗,她不是谋士,就更不懂了。
“去哪儿?”想不清楚,她唯能试探着问。
封行止翻转身,坐起倚靠在榻边。
恰好在那刻撞见一双略带疑惑的眸子。
他怔了怔,心底涌起说不清的滋味。
这双眼,没有寻常下人的卑躬屈膝,亦无像他三弟般的揉杂权力与欲望。
水灵灵的,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令他感到吃惊。
“到时你便知道了。”他随口道。
钟婉意见他不愿说,也没多问,只道:“那今晚需要我守夜不?”
“不用。”封行止吐出两个字。
今夜就暂且放她一马。
“好!”钟婉意爽快应。
若不是顾着面子,不敢太过放肆,她都想把嘴巴咧到耳后根去。
说完这一个字,她生怕封行止再改主意,一溜烟跑了出去。
外边月色溶溶。
钟婉意心情舒畅,轻快回到玉笙居,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一早,红儿端来洗漱的物件,推开门催促道:“小姐快起了,太子那边正催着呢。”
说罢,她又拿来一套男子的布衣。
“哦,太子还嘱咐您穿上这个。”
钟婉意翻了个身,努力睁开眼醒了醒神。
随后一把坐起。
她见着衣物,心中忐忑,但依然快速洗漱完。
套好衣服,收拾妥当。
三下五除二出了门。
府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不是封行止平日所坐象征他身份的那架,而是辆极其朴素的黑色马车。
封行止今日亦只着一身藏青色袍衫,玄色绦条束腰。
不像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像小门户家中的公子。
封行止先她一步上了马车。
钟婉意本在犹豫,不知该不该和太子同乘一架马车。
不等她问,一道冷声直接打断了她的疑虑。
“傻站在那不动,还要吾请你不成?”
听到这话,钟婉意抬脚紧随而上。
车厢内略显狭窄,她尽量小心不碰到对坐之人,身子尽可能往后仰。
后背紧贴车壁,钟婉意浑身都不自在,小幅度动来坐去。
“坐近点,吾又不会吃了你。”
封行止双眉紧锁。
钟婉意闻声往前挪了挪,顿时轻松了许多。
“夜夜相对,今日怎如此拘束?”封行止忍不住问。
“病人在医者的眼里都一个样,但太子殿下与民女就不同了,您是男子,亦是储君,不说男女授受不亲,民女亦不敢擅自僭越太子。”
钟婉意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其实她心里生出了些许畏惧的。
但她生来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封行止也不是无理之人,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封行止点点头,没有出言反驳。
亦不让人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马车一路颠簸,到达了昭明书院。
钟婉意下马车时,着实惊了惊。
曾经秦钊便是在此处求学。
这个名字她听到秦钊向自己炫耀过无数遍。
昭明书院,京中最负盛名的书院。
只有皇公贵族和极具潜力的学子才有机会来此求学。
秦钊自是一样不沾,但他身后有三皇子,亦能鱼目混珠混进去。
钟婉意站在门外愣神。
封行止早便走远了。
她急匆匆跟上去,一路畅通无阻,想来是先前打点过的。
书院内像是在举办诗会,热闹非常。
青袍白衣的学子们分列而坐,畅谈古今,意气飞扬。
但若仔细听,便能知晓这次诗会已接近尾声。
封行止带她登上了一小阁。
此处视野极佳,既不起眼,又能纵观全局。
封行止站在一侧一语不发,钟婉意则趴在栏杆上观望。
果不其然,秦钊便在众学子之间。
不是默默无闻,亦非舌战群儒,惊艳众人。
而是被书院里的人“围攻”。
嬉笑声,怒斥声,怀疑声,还有同钟婉意一样看好戏的窃窃私语声。
众声混杂,齐齐指向秦钊。
倒让他成了个焦点。
钟婉意没憋住噗嗤一笑,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双眸子灿若星河。
封行止在侧面打量她,竟被这突兀的笑颜分了神。
待反应过来时,他仓促正过头,去听书院里的众声。
“秦钊啊,凭你这点才学,日后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