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方本来刚刚被按下去的身子又支起来:“您是羽星真人?”
凌星本来打算转身出去,见那不安分的小孩又起来了,无奈的摇摇头再次将他按下去:“怎么了?”
凌方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笑眯眯的说:“您是我的偶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见到您。”
见面前孩子笑的这么开心,凌星不觉对这个孩子有了好感,被他活泼可爱的样子勾起了兴趣:“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大半夜的,怎么不找爹娘去?”
他从救起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穿的那么褴褛,应该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家的,不过父母应该还在吧,只是家里穷而已。
凌方刚刚透着光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我叫板凳儿,我没有爹娘。”
凌星叹了口气,摸摸凌方的头:“孩子,若是不介意,以后可以跟着我,如何?”
本来见到偶像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如今住在人家家里,人家还说要让他跟自己生活在一起,这让凌方真的觉得是受宠若惊,从小受尽羞辱和嫌弃眼光的凌方,如今面对偶像抛出的橄榄枝,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凌星见凌方许久不答,便以为他是默认了:“你既然同意了,那以后跟着我,你就做我的徒儿吧,板凳儿这个名字不太好,你就跟了我的姓吧,取名为方,怎样?”
凌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凌星后来告诉他,之所以给他取这么个名字,是为了让他端端正正,像方形的令牌一样为人,不拐弯抹角,不歪不邪,无论何时何地,心永远向正义而行。
凌方永远记得这句话,尤其是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有别人在唤他名字的时候,他都会记得师父的叮嘱,并且发誓永远都不会忘记。
跟着师父这几年,是凌方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时光了吧?凌方记得,师父在春天的落英缤纷中教他刀法,在夏日蝉鸣的夜晚聊他近几年在江湖上碰到的趣事,当然也有一些惊险的,令凌方瞠目结舌的事;在落叶纷飞时,凌方接霜露给师父泡茶喝,冬雪飘零之时,凌方学会了师父的绝技——打孔雀翎。
虽然凌方明白了孔雀翎怎么打,但他还是没有师父打的出神入化,凌方曾亲眼看到过师父用孔雀翎中的银针打中过空中的落叶和纷飞的蝴蝶,而凌方只能打中一些比较显眼的物品。
凌星拍着凌方的肩膀说:“方儿,等你像为师打的一样准了,你就可以出师了。”
此时的凌方已经长得和师父一样高了,记得他刚被凌星收留的时候,才到凌星的腰处。凌方感觉得到,他在慢慢长大,师父也在老去,不知什么时候,师父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时不时的会咳嗽,有一天,凌方泡好了茶,送去凌星的房间,凌方正伏在桌子上咳嗽,凌方赫然看到,凌星捂着嘴咳嗽的手帕上有一抹鲜红的血迹。
“师父,您怎么了?”凌方将茶放在凌星面前,略显担忧的问,“您别总是太操劳了,要休息一下啊。”
凌星将手帕藏起来,不让凌方看到,其实凌方早就看到了,不过是没有言语罢了。凌星端起茶轻抿了一口,随后,神情淡漠的说:“明日,为师带你去京城。”
京城!那不就是凌方日思夜想的翎安吗?师父突然要带他去那个神圣的地方,这让凌方猝不及防。
见凌方半天不说话,凌星笑了笑:“怎么了?那不是你一直想实现的梦想吗?为师带你去看看,以后,就住在那里如何?”
去京城看看凌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住在天子脚下,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凌方的沉默中,凌星喝完了凌方泡的茶。
第二日,他就真的带着凌方去京都了。凌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知道凌方从小的梦想,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从小就在吃不饱穿不暖中长大,这也就算了,还到处遭人白眼。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去京城看看,在临死之前,凌星决定实现他的这个心愿。
京城的繁华果然不比其他地方,凌方刚一进翎安城,就被这里稀奇古怪的建筑吸引了目光,就连这里的饭馆也比他当初所在的地方特别,他在街上和凌星玩了大半天。
他们临时租了一个院子住了下来。凌方每日都在这院子里练习打孔雀翎,在京城的饭馆子里做点苦工给凌星买药。他知道,师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当初凌星收留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就是凌方的再生父母,他没有理由看着师父被死神夺去性命而无动于衷,尽管凌星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并不想让凌方去挣钱给他买药,凌方是瞒着凌星偷偷出去的。
这日清晨,天边刚升起鱼肚白,凌方就起床给凌星弄白粥,家里并不富裕,以凌星现在的条件,他们师徒二人只能吃白粥了。
凌方煮好白粥后,把一碗散发着米香的白粥端到凌星的床前:“师父,您老人家记得吃饭,徒儿先去练功了。”
凌星眯着一双浑浊的双眸,似是听到了凌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凌方重重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凌星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其实,少年的心里每一天都在担心师父的病情,他害怕,害怕师父忽然杀手人寰,害怕再变成孤孤单单,只能沿街乞讨的一个人,害怕没有这个并不富有但却温暖的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所以,凌方拼命的赚钱,想尽办法给师父买来翎安最好的药治他的病,他本来还想请一个郎中过来的,但是每次提出这种要求,师父都摇着头拒绝了,凌方也不敢违背师父的意愿,只能尽自己最大所能做一些令自己今后不会后悔的事。
他水灵灵的双眸对着被朝阳映红了大半个的天空,在心里默默祈祷已经不知道祈祷了几遍的事。做完这一切之后,凌方打开院子的大门,跑进清晨的朝阳中,一路来到打工的饭馆子。
刚进到饭馆,有几个稀稀落落的客人正在吃早点。老板见凌方来了,马上吩咐道:“来了?待会把那桌和那桌的碗筷收拾一下,桌子擦干净,然后就可以去厨房帮忙了。”
凌方忙不迭的点点头:“哎哎,好的,小的这就去。”
每天到了日落黄昏的时候,凌方才回家。每日回去的时候,凌方都会路过那个药铺去抓第二天给凌星吃的药。
这日傍晚,晚霞像大朵的芍药一样布满天际,凌方怀里揣着几个银子,走入药铺,抓了药他提着药出来后,向家的方向走去。
凌方提着药走进两人住的简陋的木屋后,老远就听到师父咳嗽的声音,凌方赶忙把药丢到锅台上,进屋去看凌星。
“咳咳,咳咳!”凌方推门进去,看到凌星正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嗽,咳嗽的声音仿佛能震碎这座屋子。凌方忙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凌星。
凌方担忧的看着师父,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要不,我们请个郎中来看看吧,您这样也不行啊,没钱徒儿可以出去挣的,您这样徒儿真的很担心。”
凌星死前也有一个心愿,就是看到凌方将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孔雀翎练成。他已经想好了,他死后就将自己身上这件宝贝孔雀翎传给凌方。
他抬起枯槁的手,那手像是树枝一样干枯,手指和虎口处都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这些老茧见证着他曾经的辉煌和叱咤江湖的岁月,如今看来,依稀能透过这些看到昔年少侠的风姿。
枯槁的老手抚上凌方略显凌乱的发顶:“方儿……你一定要……练好孔雀翎,千万不要给为师在这江湖上丢脸啊,这是为师唯一的要求,此生再无他求……咳咳……咳咳……”
刚说到一半,凌星又开始剧烈咳嗽。凌方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徒儿记住了,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扶着凌星躺下,凌方叹着气走出了房间。他准备好了晚饭,就在院子里拼命苦练孔雀翎。院子里的一片草,一片叶都成了他的目标,只有打中这些,他就能练到和师父一样的境界了。凌方一定要实现师父的这个心愿,他救过他,实现了他一生最大的两个心愿,甚至让他体会到了家的感觉,所以,因为这些,凌方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快到隆冬的时候,凌方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终于练成了孔雀翎。他亲眼看到自己的银针打中了天下飘飞而下的落雪,随后银针穿过了雪花扎在一片在秋天凋零的落叶上。
凌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凌星正披着一件烟灰色的大氅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当他看到这一幕时,苍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在这长久以来的时间中得到了释怀。凌方不负他所望,终于将孔雀翎练成了,他终于可以无牵无挂,放心的离开人世了。
凌方开开心心的推门进屋,打算把这个事告诉师父。他刚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师父正要倒下,凌方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正要倒地的凌星:“师父!”
凌星气若游丝,他勉强睁开眼睛,凌方很明显发现,凌星的眼里竟然带着笑意,那笑意是欣慰的,也是释然的。
凌方带着哭腔说:“师父,您看,徒儿练成了,徒儿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将孔雀翎练成了,徒儿可以出师了。”
凌星微微点了点头,掏出了身上的孔雀翎颤巍巍的递给凌方:“方儿,为师没什么后人,这个孔雀翎就传给你了,以后为师不在了,你也要坚强。”
凌星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气息。凌方握着凌星举着孔雀翎的手,在他手垂下去时紧紧握着:“师父!师父!”
冰冷的孔雀翎和师父尚有余温的手攥在手里,可冰凉很快就将那最后一缕温热夺走,凌星走了,凌方又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苦练这么多年,他终于学会了孔雀翎,并且打成了和师父一样出神入化的境界,可那个真的想看他打孔雀翎的人却已经不在了,他打成这样,又去给谁看呢?
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草草料理了师父的后事,凌方离开了他们在翎安租的房子,再次踏上了和之前一样偷东西,乞讨的日子,不过,这次是在天子的脚下行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