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尔雅穿了一件白色粗布衣袍,三千青丝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着,尽管走在人群中和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但他犹如美玉一般的容颜依旧无法被遮掩。
陈尔雅问了几个路人,很快就打听到了朱氏药铺所在的地方。那是坐落在郊外一片清净的丛林,那里有一些小小的村庄,陈尔雅想,大概这间药铺是供这里的村民所用吧?
朱氏药铺就坐落在一棵大杨树下,药铺并不大,匾额上有黑色的大字写着朱氏药铺。陈尔雅踏上台阶,走入药铺,浮现在陈尔雅眼前的是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檀木小抽屉,上面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各种药的名称。柜台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只算盘。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外面微微的风声,陈尔雅礼貌的询问:“请问铺中可有人否?”
深蓝色碎花棉布门帘被人撩起,一个少年走了出来:“有的,不知客官是……”刚说了一句,少年就停顿住了。
陈尔雅看到少年也顿住了。早已被彼此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陈尔雅回过神来,艰难的张开口问道:“店铺是你开的吗?”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凶巴巴的开口:“是我舅父开的,我只是来这里为他打杂,怎么?堂堂文苍嫡皇子,也来我这小小药铺买东西?”
陈尔雅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解释道:“林子,你听我说,师父的死我也伤心,但是,你不应该为此怨恨皇室,怨恨我们,这不是人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希望你放下仇恨,再次进入朝堂之时,皇上定会把师父当初的爵位封赐与你。”
林子冷笑一声:“陈尔雅,你就不用在这里装好人了,如若不是你,我爹大概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在战场上。”
陈尔雅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林子为何会这样说:“为何这般说?此事与我何干?”林子脸上的冷笑丝毫不减,反而更甚,“你还装?你可真能装啊,我林家难道为你们卖命,我与你的情义屁都不算吗?”
陈尔雅依旧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子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难道不是出卖我爹,让他死在蛮人手里的吗?你不用跟我装,四皇子早就都与我说了!”
四皇子,陈景渊!陈尔雅马上想到,可能是之前在他受伤的时候,陈景渊故意与林子这么说,挑拨他们俩之间的关系,难怪林子忽然归隐,林华之前的府邸卖给了别人。
陈尔雅叹口气解释道:“林子,你听我解释,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是陈景渊告诉你的吧?是他被杨琼妃母子的巧言令色蒙蔽了双眼,他是有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的为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林子的眼眸浮上了淡淡的红晕,既像是对陈尔雅的愤怒和怨恨,又像是因为怀念亡故的父亲而伤心:“我只知道你虚情假意,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哦,也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嫡皇子,以后要成为天子的人,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个平民,我怎么配做靖王殿下你的兄弟呢?”
陈尔雅听了这话,很是伤心,当初的把酒言欢,月下手谈,一同许下的凌云壮志,那赤诚的兄弟情义,如今都不复存在了吗?
林子见陈尔雅不说话,以为他是做贼心虚,他从柜台中抽出当初在皇宫里得到的那条精致锁链,锁链银光闪耀,微露锋芒,若这是一把剑的话,定是好剑!
林子一个箭步,迅速绕到陈尔雅身后关上药铺的门。药铺里本来就安静的如同与外界隔绝,如今更加静的听不到一丝风声。陈尔雅反应过来后,迅速转身,他不解的看着林子。
两个少年的眼神中一个藏着怨恨,一个盛着不解,他俩就这样在药铺中对峙着,久久没有说话。陈尔雅真的没有想到,他原本以为,他们顶多是形同陌路,却没有想到,当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以仇人的身份面对对方。
陈尔雅焦急的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林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日,我被蛮人俘获,被抓入了他们的阵地……”
林子一甩锁链,锁链在陈尔雅脚下炸出一个醒目的火花,宛如一只刺眼的火蝶:“不用解释,我不想听,我爹好歹是你的师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出卖他,若是蛮族人给了你好处你去出卖他,那我告诉你,你不配叫我爹师父,你也不配为文苍人,你更不配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这“杀父之仇”,我报定了!”
林子话音落罢,不由分说将锁链甩向陈尔雅。陈尔雅迅速躲避,林子接着上一招又一招跟了过来,他手里的锁链像是一条蛇一样,欲把陈尔雅缠住吞噬。
“后来,我被他们用刑逼供,但是我没有透露任何消息,那时候师父在何处,我也不知……”又是狠狠一记锁链向他挥来,招招直击陈尔雅的要害,下手毫不留情。
“当时,驻守在城南的陈景渊和陈治将凌方派出去救援城西百姓,知道师父行踪的有很多人,所以当初最有可能出卖他的……”林子的锁链再次挥来时,他本来可以躲开,但是他想了想,这样或许可以解除他们之间的误会。
就在林子的锁链向他再度挥来之时,陈尔雅没有选择躲避。“啪”的一声,锁链打在陈尔雅的肩上,他忍着疼痛,皱眉单膝跪在地上。林子震惊的站在陈尔雅对面,锁链“哗啦”一声全部垂在地上,像一条瞬间失去生命的蛇。
林子颤抖着唇问道:“你为何不躲?”陈尔雅忍着肩上灼烧的疼痛,艰难的开口说,“因为我不想再让这误会加深。”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所以我不想和你剑拔弩张;因为我们曾携手走过彼此的童年,所以我不想和你加深误会;因为你是林子,所以我不会躲你向我挥来的锁链。只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情深义重,肝胆相照的兄弟。
陈尔雅抬起头,看着林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林子,若你再不相信我,那我用这条命来解开你心中的疑惑,可好?”
林子手中的铁链忽然掉在地上,锁链的声音在铺中格外醒目。他的眼里情绪复杂,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陈尔雅了?
林子没有过去扶起陈尔雅,并非他对他还有怨恨,而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不该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而这样对待昔日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正如他所言,他只是一介草民布衣,陈尔雅放下皇子的身份与他成为朋友,他应该感激,最后他却恩将仇报,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林子缓缓跪在陈尔雅面前,低着头,许久,他在嘴里低喃:“是我误会你了,草民该死,不该打伤殿下,恳请殿下降罪于草民。”
陈尔雅呼了口气,捂着肩膀慢慢站起来,林子抬头,他清楚的看到,陈尔雅洁白的衣袍上有一道淡红的血痕,那是他亲手留下的,他用那条铁链亲手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抽打的只剩下一地碎片,打碎了情义,打碎了过往,打碎了儿时全部的美好。
陈尔雅走到林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林子以为陈尔雅要整治再见,低着头闭上眼。令他没想到的是,陈尔雅竟然伸出双手,准备扶起林子。林子诧异的看着陈尔雅,久久不能言语。
林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殿下,您就惩罚草民吧,不然我不起来。”陈尔雅放开了林子的手臂,“我不会惩罚你的,你起来吧,无知者无罪。”
林子依旧不肯起来:“不知殿下此次前来是要作何?”陈尔雅看了林子一眼,“我未来的王妃被人陷害,如今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是来寻找能治好她病的七鸣草的,听说只有朱氏药铺有这种草药,经过打听,我找到了此处,不曾想,与你遇见。”
林子低声问道:“殿下说的七鸣草,敝店确实有,是朱家的祖传之宝,价值千金,但是今日草民冒犯殿下,这七鸣草送与殿下,就当恕罪了。”
还没等陈尔雅说什么,林子起身去内室取出一个盒子。盒子是上好的红檀木制成,上着锁,林子打开锁,里面用布包裹着一棵颜色靓丽的草药。与一般草药不同的是,七鸣草的叶子是元宝形的,呈金黄色,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林子用布拖着七鸣草,把它递到陈尔雅面前。
陈尔雅接过那棵奇异的草药看了看:“这就是七鸣草吗?”林子点点头,“是的,就当赔罪,献与殿下了。”
陈尔雅将七鸣草包裹好放进盒子里,他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金子放在柜台上:“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的,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钱你收着,曾经的情义或许已不在,但我们不至于成为仇敌。”
陈尔雅说罢,放下钱袋,小心翼翼的拿着盒子,打开门走出了朱氏药铺。一道光从刚刚关着的门射入暗无天日的药铺中,林子被光线刺的睁不开眼睛,就像是他和陈尔雅之间的情义一般,终被光刺开,最终烟消云散。
陈尔雅回宫后,命人去凤鸣宫说一声,看程君怡同不同意允许虞燕飞来墨染殿一趟。令陈尔雅没想到的是,程君怡竟然同意了。
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陈尔雅看到夕阳下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没错,是她,虞燕飞。永远那么清纯,永远那么纯洁,就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一般,即使是经历了挫折,绝望,打击依旧不向邪恶势力屈服,依旧保持初心,永远记得自己是谁,迎来自己的黎明,终见破晓之光。
虞燕飞看到陈尔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没有任何忌讳的看他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陈尔雅和白梓谣的婚礼上。那时候她明明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梦罢了,她只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婢女而已,配不上他的尊贵。可不知为何,尽管这样想,当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他身旁的新娘不是自己的时候,虞燕飞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疼,所以在那日,她当众离开了婚礼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