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曲罢,阮玉仪便称乏遣宣娆退下,“木香,赏。”
木香取了早备好的荷包,从衣袖相接处,笑盈盈地递与他,“劳烦公子了。”
他接过荷包,也不掂量一二,欠身谢过。他知晓岑礼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因而片刻不能松懈,始终保持着一个疏冷的距离,神色间带着些傲气。
直至出了长安宫,他身上那道视线的重量才撤去了。
他解开那淡青色的荷包,里边装着几块碎银。他翻弄了下,底下果真有一张字条,上边的字迹娟秀非常,看下笔的流畅和力度,像是出自专习过字的名门贵女之手。
上边所书,是要他帮着弄一味丸药来——那是避子的丸药。
他扫了眼后收好,神色不变,掂了掂背上的古琴,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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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稍见夜幕垂落,木香温了牛乳,端至阮玉仪面前,“娘娘,都安排妥当了。至于旁的,还要看白姑娘的。”
她轻轻嗯了声,端起牛乳小口啜饮。温热滑入喉间,唇齿间尚留着醇香。
她稍加梳洗后,便打算就寝了。
木香为她放下帐幔,问道,“小姐,今儿可还要留盏灯?”
“不必。”隔着帐幔,她的声音似也被削弱了几分,显得极轻。今儿他该另卧温柔乡,又怎会再来长安宫。
何况,她原也没有点灯就寝的习惯,留着灯的时候,俱是她尚未睡去的时候。
她躲在被褥中混想了会儿,终是在自己纷杂的思绪中沉沉入睡。许是白日里累着了,她睡得分外安然。
而此时的养心殿中,烛光不断摇曳颤动着,满室灯火辉煌。白之琦裹着鸳鸯锦被,被送入床幔之中。她盯着眼前的黑暗,锦衾中有些闷,额发濡湿了,她也不曾将头探出。
在阮玉仪的安排下,她被假充槿妃送进来,因着有锦衾作掩,无人怀疑。
外边看守的宫人,一听来者是阮玉仪,甚至不过问新帝,便将她放了进来,这也给了她可乘之机。
新帝尚未回来,大殿中落针可闻,她却听见自己心如鼓擂。
她知道,她的痴念俱都将在今夜实现。
大殿中点了熏香,馥郁又冲人的香气盈满室中,许是这香起了作用,她身上泛起了难以抑制的燥热,指尖也烧得通红。
她不自觉幻想着那个人从大门踱步而入,揭开包裹着她的锦衾,深深搂住她,就同待长安宫那位一样。
他身上的气息将盈满她的鼻息,清冽,摄人。
她面上愈发红了,这般病态的红,像是要滴下血来。她张唇喘着气,凉气灌入她的喉中,撕裂般的疼痛。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他身边那位近臣的声音。
她动了动唇角,琢磨着待会儿该如何展现出最动人的笑靥。
衣料摩擦的声音,门再次开合了下,她知道这是温雉退出去的动静。
心跳得她有些承受不住,几乎要冲破身体一般。她攥紧了指尖,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
锦衾终于被掀开,凉气将她裹挟,她弯起唇角。
这会儿她的鬓发应是沾在颊上,狼狈且诱人的模样,她满以为他会俯下身下来,与她耳鬓厮磨,却瞥见他蹙着的眉,满眼厌恶。
白之琦心一沉,颤声唤,“表哥?”
“谁允你进来的?”
她踢开缠着身子的锦衾,手脚并用爬下床榻,欲望他身上栽去。不想他丝毫不为所动,让开一步。
她跌到了地上,温热的身子与寒凉的地面相贴。她不死心地抬起头,却见他举步离开。
不,她不要被丢下。
他不会知道,若是今夜被丢下,她将会受到怎般的嘲笑。
身侧有宫人上前来拉她的手臂。她自己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追去。
月色皎洁,如水般在整座皇宫中凝了一层冷霜。新帝早不见了身影。白之琦的指尖掐进手心,她不信那香没有作用。
——可他不在乎。就算做到这种地步,他也要抽身离去。
心底有个声音这般告诉她。
寒风侵肌噬骨地一下扑来,她有些分不清冷热,心上攀上密密麻麻的失落,她失了气力,这才感受到身子发软。
她脑中昏涨,哪里还有余地思量,踉跄两步,摁上殿外侍卫冷硬的轻甲,温软的身子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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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姜怀央抽身离开养心殿后,吩咐人记得换被衾,便折去了长安宫。
长安宫已挑了灯,宫人正准备落锁,猛地瞥见他,惊得手中一颤,忙侧开身行礼。
他冷着脸,径直走入她的寝殿,衣袂在寒风中翻飞,猎猎作响。
小娘子正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衾中,睡得安然,她呼吸清浅,纤长的眼睫垂落着,仿佛一只精巧的瓷人儿。
阮玉仪是叫下巴处的疼痛给弄醒的,睁开一双朦胧睡眼,便瞥见一抹玄色,几乎要融入夜色里。他背对着窗子,挡住了所有月光,掷下一片阴影,将她牢牢拢住。
她眉心一跳,正想说什么,下巴处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她蹙起眉,哼了声,“疼。”
他的手果然松开,“泠泠倒大度,出真是乎朕的意料。”真是长本事了,串通着旁人,一手安排这出好戏,自己却安然睡着。
她究竟将他看做什么?
他死死压下怒火,沉着眸色,环上她的腰肢。
阮玉仪意识到这是没成,默了会儿,道,“宫中嫔妃零落,陛下又只来臣妾一处,臣妾不胜惶恐。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腰上的那只手,仿佛冰冷的蛇类,虽只是搭着,可她毫不怀疑这只手下一刻会将她拦腰掐断。
因而她说话更为谨慎,“白姑娘可是做了什么令陛下不快的事?”她搭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如寻常般轻轻如勾弄。
她嗓音柔软平和,仿佛她这是做了分内的,天经地义的事,是全然在为他着想。
姜怀央眸色更沉。
可他要的压根不是她的解释。他抚上她的眼眸,那是一双怎般的含情目,只是这潋滟水光之下,却疏淡寒凉,空无一物。
看得他感到莫名的心慌。
他不由得想,从来动情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人。
溶溶月色里,他随手扯过系着帐幔的鲛绡带,其三指宽,恰好能遮住她一双含露目。这样遮住了,是否就不会看见她那双疏淡的眼眸。
被剥夺视觉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