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战走了。
四个人上路的时候越发沉默。
景战在的时候,他也是个不多话的人。
你和他说话,他会认真回答,你一天不和他说话,他可以一天不说话。
而现在,他走了,独自一个人往北方而去。
大家忽然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不是少了一个人,而是在他们的身边少了一群人。
“桑榆,我们要不要去蒙城看看。”
过了青城,再路过就是蒙城。
如果要是桑榆想去看看,他们就准备走大路,说不定路上能有收获。
“去看看吧,也许蒙城比我们想象的还好点。”
这一路,他们遇河过河,遇山爬山。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连年灾难,一路经过的村庄基本都空了,而田野也都是荒草。
这天下午,他们又路过一片村庄。
桑榆站在门口,迟疑地看向村庄,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怖感。她不敢进村子。
原本从石城去春城的时候她还小,大家一直都在路的北边走的。
这次回去,因为陨石毁坏了整个青城,他们绕道走到了公路的南边。
这边是他们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桑榆犹豫地站在村道门口,她似乎闻见了死亡的气味。
这种味道她从来不陌生,可却没有像这么一次一样,让她感觉到害怕。
孟庆虎奇怪地看向桑榆,刚才在路上是她说有个村子过去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不进去就不进去吧。”
萧沐辰带头往村道的另一边走过去,这样他们就从村门口经过,并不用进村子,直接就快以绕大路。
莫名的,大家都很沉默,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压在心头。
眼看大家就要走出村子的范围,拐向大路,桑榆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向村子中间。
“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萧沐辰走过来,顺着桑榆的目光往村子里望,树影婆娑,什么也看不清楚。
孟庆虎知道桑榆的听力异于常人,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停了下来。
“要不过去看看。”
桑榆看向孟庆虎,神情竟然有些迟疑。
萧沐辰的手放在她的肩头,轻声道:“桑榆,别怕,要不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不。”
桑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用的力气有些大,抓得指甲都有些泛白。
“不去,我们走。”
她使命拖着萧沐辰,好像深怕她一松手,他就会跑进村子一样。
别说萧沐辰,就是孟庆虎也没见过她这么害怕过。
“好了,不去就不去,我们走吧。”
萧沐辰揽住桑榆的肩膀,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孟庆虎和师言道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防备着后面的村庄。
好像深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有什么怪物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走了约莫几分钟,桑榆站定回头,她突然拔足狂奔,好像深怕自己慢了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人还没到村子,桑榆纵身一跃,跳上了村边的一棵大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扑村中的一栋楼房。
萧沐辰紧跟在她身后,他们的后面是孟庆虎和师言道。
桑榆的身子还在半空,没有落下来,就见她手一扬,一根碧绿的枝条直飞对面的小楼。很快,绿色的藤蔓爬满窗子。
“哄……”
窗飞墙塌,里面的情形清清楚楚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孟庆虎没忍住,扭头奔向一边,狂吐起来。
萧沐辰喉头一动,强撑三秒,奔向了另一边吐了起来。
桑榆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绿色气泡,将她和外界的气味隔绝起来。
四个人,只有师言道脸色未变,站在当场,稳如泰山。
他见过比这更恶心,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这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一楼的西边的房间,挂了几块肉,已经变质的肉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屋里,一个女人目光呆滞地坐在肉块下,麻木地守着一个锅,在煮着什么。
桑榆将绿色气泡扩大,待萧沐辰和孟庆虎走了过来将他们都笼罩在其中。
孟庆虎单手捂住胸口,控制住上下翻涌的恶心感,看向桑榆:“怎么办,她现在还算是人吗?”
“算是吧。”
桑榆也不知道她到底算不算是人。
墙倒塌并没有引起女人的注意,她大口吃着锅里的肉,吃完趴在一边呕吐。吐完,再强撑着去吃。
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到她锅里的肉有多难吃。
大概,实在是吃不下了,这个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往东边的房间走。
这时大家才发现,她有一条腿是有问题的,走路的时候是拖着步子往前走。
桑榆的藤蔓攀岩上窗口,她手一抖,有些奇怪地皱眉:“她在洗澡换衣服。”
洗澡换衣服?
这么奇怪的举动。
难怪桑榆的藤蔓没有毁了她进去的屋子。
大约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个女人头发湿漉漉地出现在二楼东边的房间,她打开窗户,看向楼下的四个人。
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
也许是注意到了,但是她的思绪已经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将周围的人和东西都屏蔽了吧。
“她在干嘛,奇奇怪怪的。不会整个村子只有她一个活人吧。”
师言道安耐不住好奇,想上楼看看,又舍不得走出这绿色的安全圈中。
“她可能是一个妈妈,我听见有孩子微弱的呼吸。”
桑榆的话音刚落,就见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到窗台坐了下来,掀起衣襟开哺乳。
三个男孩都下意识地将目光错开,只有桑榆眼睛紧紧盯着窗台,看向女子怀里的孩子。
那个孩子,大约一岁左右,坐不稳,站不好,饿得皮包骨头哭得力气都没有。
可他一接触到母亲柔软的所在,立刻凶悍的如一只小兽,大口吸、允着。
女子麻木的神情微微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她拧眉看向孩子,神情似悲似痛。
女子应该是没有母乳了,桑榆眼尖地发现,随着孩子的吞咽,他的嘴角流出一丝殷红。
他喝得是血,并不是母乳。
看着那个瘦到脱形的女人,桑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
当年,妈妈怀她,出生时候难产而死,也一定是心里舍不得和不甘心的吧。
一个母亲要有多大的无奈,才能放弃自己的年幼的儿女。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满是尘土的脸上滚落。
原来有妈妈是这样的,她吃肉时候的坚持就是为了能有一口吃的哺育给孩子。
哪怕她喂给孩子的是血,是她即将流逝的生命。
“妈妈。”
桑榆伸手捂住嘴巴,将自己的低喃咽下,原来这就是母爱,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桑榆,你怎么了?”
孟庆虎有些担心地扶着桑榆的肩膀:“你看见了什么?”
桑榆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眼前看到的情景。
那个强迫自己吃腐败肉的母亲,那个去见孩子还将自己清洗干净的母亲,那个用鲜血哺育自己孩子的母亲……
“哥哥,我上去看看,你们不要过去,在这里等我。”
孟庆虎断然拒绝:“不行,谁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危险,你别上去,我去。”
“我去。”
萧沐辰和师言道,都觉得上去可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两个人也抢着要过去。
“我自己去,我是个女孩子,她应该不会太介意,你们去她要是发狂了怎么办。”
桑榆不是怕制服不了那个女人,她只是怕自己下不了手,很可能伤到她或者孩子。
她看了左右环境一眼,转身往小楼外走去。
楼前是一排树木,各种果树,其中还有几棵比较高大的树木。
桑榆双手一样,手中绿色的藤蔓在大树的枝叶间缠绕,很快她飞身而起,坐到了刚刚搭出来的秋千上。
师言道有些奇怪地看向荡起秋千开始唱歌的桑榆,这丫头在做什么?她不是要上楼的吗?
孟庆虎和萧沐辰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秋千在大树下高高荡起,又缓缓落下。
女孩的声音,清亮而悠扬,伴随着秋千的起落,缓缓飘荡在小村上空。
妈妈月光之下
静静地我想你了
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
妈妈你的怀抱
我一生爱的襁褓
有你晒过的衣服味道
妈妈月亮之下
有了你我才有家
离别虽半步即是天涯
思念何必泪眼
爱长长长过天年
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
天之大
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
天之涯
记得你用心传话
天之大
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他
让他的笑像极了妈妈
……
窗边的女人扭头看向窗外,树荫重重,宛如精灵一般的女孩在歌声中缓缓荡起秋千。
她迷茫地起身,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扶住窗栏神情恍惚。
桑榆的歌声缓慢如雨露,一点一点滋润了她的心田,让她慢慢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
她的脑子有一霎那的清醒,她想起了死去的父母,爱人,还有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呢?
女人慌乱地看向怀抱,瘦弱的孩子,用着最大的努力吸、允着。
他是她的孩子,哪怕有一点希望,她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