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靶场。
邻近开课的时间,姑娘们都聚集在靶场的空地上,以班为单位列队而站。
男学生们在另外一侧,与姑娘们隔出许多距离,个个屏气凝神,一本正经,却总有眼睛不受控制瞥过来的。
已至深秋,万物凋敝,可眼前的姑娘们红飞翠舞,娇俏灵动,犹如百花齐放,实在赏心悦目。
自然也有不解风情的,譬如穆长风之流。
穆长风近来与温容安混熟了,也不在乎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与他勾肩搭背的似哥俩好:“啧啧,瞧瞧这些没出息的,好像这辈子没见过姑娘似的!”
温容安不理会穆长风的调侃,不动声色的放眼望去,并未见到颜苒的身影,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和温容安有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甄蘅。
甄蘅见颜苒迟迟未来,不禁有些担心,频频张望。
甄蘅与颜苒并不同班,她有心想去甲班打探情况,但她不善与人交际,一时有些为难。
适逢金鸾郡主站在甄蘅的身后,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金鸾郡主是太后的侄孙女,因父母早亡,得太后怜惜,便接到身边养在膝下。
甄蘅幼时身体孱弱,曾于皇后宫中调养。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不是宫里的皇子公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常玩在一处。
金鸾郡主性子爽快,听闻甄蘅担忧友人,当即便带着她前去寻找颜苒。
金鸾郡主与甄蘅来到玄字甲班所在的位置,正要找人询问是否看见颜苒,忽然听见几个姑娘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不禁脚下一顿。
“小公爷当真那般赞赏崔姑娘?”
“当然了,那日我就在现场,亲耳听见小公爷称赞崔姑娘‘姱容修态’,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哪个姑娘都能当得起的。”
“小公爷乃是谦谦君子,崔姑娘亦是才貌双全,这两人倒是极为相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啊!”
“是啊,是啊!”
……
“你们在说什么?”
金鸾郡主突然开口,打断了姑娘们的议论。
姑娘们见是郡主,立时噤了声,退到一旁不敢出声。
金鸾郡主的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崔静诗,呵。”
甄蘅原还指望着金鸾郡主陪她去找颜苒,结果金鸾郡主却是莫名其妙的生了气,满面怒容的改道去找崔静诗了,她只好自己接着去寻颜苒。
金鸾郡主站在崔静诗的面前,漫不经心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忽地笑了一下:“姱容修态,也不过尔尔。”
金鸾郡主这高高在上的蔑然之色与温承衍如出一辙,令崔静诗十分憋气。
但这人是她设计引过来的,她也只能咬着牙咽下了这口恶气,再抬眼,仍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淡然模样:“郡主谬赞了,小女子担不起这四个字。那日小公爷如此说,也不过是为了羞辱我罢了。想来在小公爷眼中,配得起这四个字的,应是另有其人吧。”
金鸾郡主皱眉,逼问道:“那人是谁?”
崔静诗顿了顿,似是不愿说人是非,但迫于金鸾郡主的威势,又不得不据实相告:“应当是颜家大姑娘吧,毕竟小公爷就是为了维护她,才对我口出恶言。想来小公爷应是极为珍视这位姑娘的,不然也不会在长公主的寿宴上,奋不顾身的跳水救人,又在事后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将人悄悄送走。”
金鸾郡主一怔,不禁回想起长公主寿宴那日的情形。
当日,她确实听闻有人落水,温承衍跳水救人,可最后却什么人也没救上来。
她还以为是温承衍意外落水,但为了面子才说是救人,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吗?
金鸾郡主收回思绪,狐疑的看向崔静诗:“这等秘事,你如何得知?”
崔静诗的脸上适时的闪过一丝慌乱,好似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秘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和盘托出:“是颜家二姑娘传出来的,她向来与颜大姑娘不和。”
颜瑶确实听从温氏所言,将颜苒曾于长公主的寿宴那日穿着男子外袍回府的事传到了崔静诗的耳中。
虽然颜瑶为了混淆视听,掩去了温容安的名字,更没有将事情引到温承衍的身上,但这些线索还是阴差阳错的被崔静诗串联到了一起。
崔静诗才不管真相如何,反正都是谣言,多一笔少一笔又能怎样。
金鸾郡主爱慕温承衍,她原本应在宫中接受教习,却求了太后转到温承衍所在的崇文学馆。
这等秘事,崔静诗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打探到的。
既然金鸾郡主用情至深,那么利用她来对付颜苒自是再好不过。
金鸾郡主听闻此事是因颜家姐妹阋墙而传出,已是信了几分,原本对崔静诗的敌意瞬间就转移到了颜苒的身上。
那边,颜苒还在思考要怎么解决骑射课没有骑马装的事情。
轻萱看着好好的一件衣裳瞬间碎成了布条,立时煞白了一张脸,像见了鬼似的,话都说不利落:“姑娘,这衣裳是,奴婢踩坏的?”
颜苒原本眉目紧锁,满心怒火,这会儿却被轻萱的话逗笑了。
这衣裳碎裂处的切口整齐,分明是被人事先用剪刀刻下了划痕。
若是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但若有剧烈的动作或拉扯,衣裳则会沿着划痕裂开。
若不是被轻萱踩了一脚,待颜苒出去后,这衣裳再裂开,脸可就丢大了。
这人是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毁了她的清白,其心可诛!
轻萱自责道:“都怪奴婢大意,不知何时竟被人钻了空子,在姑娘的衣服上做了手脚!”
颜苒摇了摇头,并不责怪:“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机敏些便是。”
轻萱又是懊恼又是着急:“可是,没有了骑装,姑娘如何上课?”
先前,夫子千叮万嘱,一定要带骑装更换,才能上骑射课。
因常服宽大,不便于骑马射箭,对于初学者来说,恐有损伤。
轻萱提议道:“姑娘,若不然,您向夫子告假吧!”
反正颜苒没有骑装,便是去上课,也做不了什么,还会被夫子训斥,惹人嘲笑,倒不如避过风头。
颜苒却觉不妥,不论设下此毒计的人是谁,不论他的目的何在,她都不愿让那人得逞,更不愿甘于下风。
颜苒略一思索,向轻萱问道:“可带了针线?”
“带着呢!”
轻萱忙解下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线箍,上面还插着几根针。
颜苒将她之前穿的外袍铺展开,将袖子折叠起来,用针线缝上了。
轻萱惊呆的看着颜苒飞针走线,满眼的不可思议,她家姑娘这是要临时做一件骑装?
颜苒没有那么巧手,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她只是将常服的宽袖锁成紧袖,又裁了原本的骑装做了腰带,束于腰间。
如此,一件简易版的骑装便做成了。
时间紧迫,颜苒就穿着这件临时制作的骑装去往靶场。
路上,正巧遇见了甄蘅。
甄蘅看着颜苒的这身装束,也有点一言难尽的感觉。
这衣服看样子应也是骑装,修身束袖,便于行动,但为何总令人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颜苒和甄蘅来到靶场,骑射课已经开始了。
为了避嫌,场地分成了两部分,分别由男女学生使用。
又因为人数众多,不便同时进行同一项课程,夫子便将学生分成两拨,一拨在靶场学习射箭,一拨去马场学习骑马,学习完成后再互相换过来。
相比于射箭,姑娘们更加惧怕骑马,于是纷纷抢着去学射箭。
颜苒和甄蘅来得晚,甄蘅又因喘鸣之症不便做剧烈运动,马房也只剩下了一匹马,颜苒避无可避的只能去学习骑马。
颜苒正在一旁等着马夫将马牵过来,金鸾郡主骑着马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讥讽道:“颜姑娘,夫子说骑射课必须更换骑马装,你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成何体统?”
颜苒不禁觉得奇怪,她向来与金鸾郡主没有交集,不知她为何突然发难。
颜苒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金鸾郡主的衣裳,不卑不亢的回道:“郡主,更换骑马装是为了行动方便,我的衣裳虽与您的衣裳不同,但作用却是相同的。人有一龙九种,物有不尽相同,这又有何奇怪?”
金鸾郡主嗤笑一声,笑容透着十足的冰冷:“呵,析辩诡辞。”
她说罢,便满目不屑的离开了。
这时,马夫也将马牵了过来,颜苒上了马,在夫子的指导下,慢慢的溜达起来。
夫子见颜苒状态平稳,又叮嘱了几句,便又去指导其他的学生。
颜苒正享受着“站得高看得远”的宽阔视野,忽听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她回头去看,只见金鸾郡主正打马而来。
颜苒赶忙拉起缰绳,打算退避到一旁,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鸾郡主转瞬便来到了她的身边,一马鞭扬起,却是落在了颜苒的马上。
那马登时疼的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便飞奔出去。
颜苒险些被甩出去,她下意识的抓紧了缰绳,大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空白了一瞬,将方才夫子所讲的知识全然抛到了脑后。
颜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的像一片树叶,在狂风暴雨中胡乱飘荡,随时会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