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跑近时已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抚平气息后,争相问道:“总算赶上来接你们,你们还好吧?”
二人同时点头:“很好。”
而后怀安指着那些绢花问:“浔城是不是有谁离世了?”
这一问,对面两人都不做声了,相互推诿了几下,最后向浮开口:“是……贺先生。”
“老师?”二人再次同时惊愕。
“嗯。”
“发生了何事?”
“这个……”沈薇叹口气道,“为了护瓷艺社,被衙门里的人刺死的。”
“谁刺死的?”
“不知道……对不起。”沈薇低下头,“是我写信请他回来的,他回来去见了福大人,虽然挽救回孟家,但……是我害了他。”
“是那些官差害死的。”怀安凛冽打断,他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看着刚被关上的门,几度欲折回去。
半晌后,终还是攥紧手,忍住了,又回头问道:“为了救孟家?”
沈薇才察觉说漏嘴,连忙解释:“当时的情况……”
“不用解释了。”他道,“老师大智。”
沈薇觉得他这话讽刺,本想再替贺楚书说几句,但是换位想一想,贺先生远道而来,不为了救他,反而去救让他现在十分怨恨的孟家,这件事怀安就是十足的委屈啊。
她抿着嘴再不说话,偷偷看了看思卿,思卿正在看道路两边的绢花在风里翻飞,孤单又悲凉的花,在伤心人眼里,更添凄楚。
他们一路往前走去,那是先师灵柩经过处,循着前迹,似还能看见故人音容笑貌。
再往前走,就离孟家不远了。
在此时,来路上忽而涌出大队步履齐整的士兵。
他们其身皆着黄马褂,佩刀一挂,个个精神抖擞,竟不是日常所见护军营的兵卫,而是正儿八经的宫中行走侍卫。
他们的出现,在长街上格外瞩目,引得本已经闭门的两旁百姓纷纷开门观望。
但见那侍卫中的为首者走到怀安面前,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朗声道:“御前蓝翎侍卫第一营,奉旨前来协助孟少爷!”
此话让百姓们大为震惊,他们先前猜得到宫里那位洋大人面子不小,多少会支持一下孟怀安,可是没想到,他的面子竟这么大。
这阵势就连沈薇都忍不住怀疑,板着脸低声问怀安:“你投靠了伯查德?”
“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派人来帮你?”
“御前侍卫只有皇上调的动,怎会听外人安排?”
沈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即便是皇上调的人,与那伯查德也定然是有关系的,毕竟皇上之前可是下令要斩他,如今突然又来帮他,一定有原因。
她在心中暗暗揣测着,两旁百姓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被议论的中心,怀安却笑了,向来人问道:“协助我什么?”
“前日您与伯查德大人相谈,非但大人对您赏识有加,主子亦对您刮目相看,特地下旨,您想做什么我们就协助什么!”
“怎么,你们主子不记恨幼年时被我欺负过了?”怀安继续笑。
“孟少爷您说笑了,主子焉会记仇,莫要不敬!”
这对话让两旁百姓陡然咂舌,而身边三人亦是迷惑。
怀安回头,看看他们神色,朝思卿方向道:“数年前四顾轩办全国优秀画作评选,决赛之时我们都在台下,当时我身边有一半大孩子,你可有印象?”
思卿用力回想了一番,一无所获,那时候她一颗心全扑在评选结果上,哪还有其他心思记得旁人。
对方见她摇头,解释道:“当时那孩子被我踩了一脚,我还摸过他的头,前天我被拉过去见伯查德的时候,他亦在场,竟提及了此事,看来,我让他介意了很多年啊……如今他是长大了,不再耍脾气,善于拉拢他认为有用之人了。”
他的笑容渐收,而思卿顿时恍然大悟。
他又转回头,向面前十分威武的大阵仗道:“我不需要你们,你们回去吧。”
“不行,我们是奉旨前来,任务未完成,不能离去。”对方却是个一根筋。
“你们要完成什么任务?”
“但听孟少爷吩咐!”
“那我现在吩咐你们回去。”
“不行!”
“……”
怀安不再与他们争辩,双手负后,向前走去。
他走一步,身后的大部队就跟一步,他停下,大部队也停下,他走快,后面的就紧跟,放慢速度,对方也放慢速度。
这些侍卫训练有素,对于“防甩掉”技能游刃有余,他们随着怀安,在长街上踏着有力的步伐前行,惊乱了两旁百姓,让他们不由自主肃穆起来。
在这般压力下,向浮与沈薇极其不自在,两人合计着他们俩跟着去孟家也没什么用,于是一拍即合地跑掉了。
剩下思卿忽然也变得不自在起来,背后压力丛生,身边的压力更甚。
不声不响地走了一会儿,怀安终于停下,与她对望:“你为何一直看我?”
“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样对孟家?”思卿如实道。
“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你跟大娘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我不是来讲道理的。”
“那你真的要……”她诚惶诚恐地回望这些侍卫,对他们而言,就是要一夜之间把孟宅踏为平地,也是不费吹飞灰之力的。
“怎么,你不同意吗?”面前人逼问。
“我……”
她见他严肃神色,心忽而一凉,还未回话,听身后人插嘴道:“主子有令,若有人阻碍孟少爷,一律……”
“一律什么?”
“格杀勿论”四个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一律赶走。”对方答。
她松懈下来,瞥了他们一眼:“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
说着就向前快走了几步,又停下,略略回头,见怀安虽盯着自己,却不说话。
于她看来,若继续走,就是从他这条战线上退离了。
本来并肩同行,相濡以沫,现在要在关键时刻兵分两路吗?
她其实还没想好,故此走得不干脆,犹犹豫豫,等待身后人开口。
但怀安任凭她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叫住她。
她立刻回了头:“你不希望我走吗?”
“不是,你若要走,就先回孟家等我。”怀安道。
同时望望身后乌压压一片,暗自叹息:“拖着这么长的尾巴,不知何时才能挪过去。”
思卿怔了怔,悲切目光看着他。
不单单是要从他的战线上退离,还要被推到另一边吗?
她低下头苦笑了一番,转过身再也没回头。
她自恃与怀安少年相识,几近朝夕相处,可一点儿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初来时,看他乖张跋扈,可他能在危险时候不顾一切将她护在身下;后来,见他不学无术,可她的画,他随便一提醒就是画龙点睛;之后,又以为他行事随意不看后果,可他经手瓷艺从没出过差错。
还有,看他性情张扬,以为他是粗枝大叶的心性,可他知道庭安一蹶不振的根由,能够彻夜不眠为他构思珐琅彩釉;知道程逸珩不愿意回程府居住,能将自己买的宅子毫不迟疑地送出去;知道她在乎瓷艺社,于是一旦有机会,就急急帮她重建。
当然,他还凭借一个眼神,就看出了她对他的心意。
他能看穿她,她却不了解他,今日听他所言所语,都是“来者不善”,可是,偏偏说话语气又没有半点愤恨,她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暗暗问自己,孟家与他,若选择一个会选谁,问完后又笑,觉得这样的问题根本就不用思考。
那么,被踏平的孟家,和沾满了仇恨与血腥的他,若选择一个,会选谁?
她的笑容消失了,抬起头时,已到了孟家大门前。
轻扣了一下,门就开了,是潘兰芳亲自打开的,她只开了个门缝,从里面探出来头来,见到思卿,像是见鬼般,“哇”的一声,猛然又把门关上了。
思卿见惯不怪,接着敲门。
好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开得缓慢,像是开门人使了很大的力气。
这次开门人是何氏,她的确使了很大的力,用来与潘兰芳对抗,潘兰芳本还在拉着她的胳膊,然而见门真打开了,也就放弃了。
何氏同样只开了一个小缝,四处张望一番后,一把将思卿拉进去,立马紧锁了门。
三个人往院子里走,何氏拉着思卿问东问西,潘兰芳不断对她使眼色,想让她闭嘴,而见对方一直不听,她按耐不住,直接打断:“你平白让她进来干什么,他们俩是一伙的。”
“这儿是她家,她要回来我们还能挡住门不让进吗,而且……”她对潘兰芳附耳道,“怀安对她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吧,万一真找来了,必要的时候她还能帮着说说情呢。”
“可是她的心未必在这儿,怎么可能会说情?”潘兰芳嘀咕着,不敢大声,却又故意对着思卿说,仍想要她听见。
思卿听得到,并不想回应,但身边人有许多问题要问,问的都是关于怀安,她被问的不耐烦,索性站定脚步,郑重道:“是,我的心不在这里,我谁都不会帮,我回来,是因为我姓孟,这是摆脱不掉的,孟家生死存亡我虽然不想干涉,可没法把自己排除在外,至于二哥,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等会就到,你们自己问就是了。”
此话让二人一骇,何氏拉住她胳膊的手陡然松了,她趁此机会回到了后院,一个人图片刻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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