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
黄石躲在云中,身旁是面若冠玉的,面容俊郎的中年男人。
他年纪不算大,也只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站在黄石身旁,向下看去。
黄石向他问,他回话:“看到了!”
“怎么了?”
张良想了想,道:“悍勇之军,果敢之士,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其掠如火,令止如山,令出如潮,势不可挡,虎狼之师也,六国灭的不冤。”
韩国灭亡,是在始皇帝十七年。
也就是秦王政十七年。
那年,他才三岁。
韩人大多都已忘记了故国,但张良还记得。
他出生那年,韩王向秦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聘秦。
韩非被囚于咸阳,后死于秦。
纳地效玺救不了韩国,两岁那年,韩向秦献南阳地,失了南阳,韩国无异于将江山半壁奉于秦,而秦贪,不甘于此,隔年,内吏腾攻韩,秦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
自此,韩亡国。
张良为韩之遗民,祖父,父亲都曾做过韩国的丞相,妥妥的贵族。
秦灭韩后,家中尚有三百仆从,算是一族豪强,二十多岁那年,他弟弟死后,张良散尽家财以刺秦。
刺秦失败之后,流浪于秦,最后在下邳遇见了黄石公,拜黄石为师。
听闻始皇帝狩猎北园,于是被黄石带来咸阳。
他望着脚下驱逐黄羊的秦军,好像看见了新郑城下那些无言的秦军爬上城墙,闯入家中,掳走了大批财物与貌美族人。
秦人影子如恶魔扭曲,他们在咸阳城中放纵,发泄。
将贵族从床榻上拉下来,嘲弄他们,让他们学狗一般吠叫。
踩着父辈的头,逼他们下回舔舐靴子。
这些耻辱张良还记得。
不然也不会在古博浪沙行刺始皇帝。
虽然失败了,但天下皆闻他张子房之名。
从古博浪沙一路到下邳,一个又一个六国贵族出手相助,为他遮掩,让他安然无恙地逃到了下邳。
到了下邳后,又被黄石公看重,传了兵书与炼气之法。
只可惜他精通兵法,而在炼气之道上却没有多少天赋。
修行了五六年,也不过炼化了四气而已。
“还有呢?”
黄石继续问道。
虽然张良在炼气之道上天赋不高,但黄石同样喜爱眼前这个弟子。
人总有缺点,不是谁都能尽善尽美的。
如他黄石公,在兵法之上也无多少造诣。
只是活的久,见得多,久而久之也能算得上精通军政,可张良不过学了两年,就彻底超过了他。
天赋与生俱来,他们学起来,远比常人。
张良沉吟片刻,而后说道:“兵强马壮,矛尖盾厚,弩强而刀剑锋,矛尖可破六国之甲,秦弩可于百步之外齐射,刀剑可轻而易举划破战甲。”
秦军兵锋而甲厚,这得益于墨家之人。
墨家巧夺天工的技艺为秦军创造出了一大批强劲的武器,对于六国的兵器有天然的克制。
秦弩能破甲,射程在三百步之内,而六国的弩都走不出一百五十步,更不要说破开秦甲了。
弩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刀剑长矛还有战甲了。
兵器比不上秦军,战斗力也比不过秦人。
秦人以善战好斗闻名于六国。
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商鞅变法之前,秦人为六国之人所嘲弄。
变法之后,秦人止私斗,勇于公战,打的六国之人步步后退。
这种风气,一直延续至今。
不信,且去上郡,北地这样边境之地看一看。
秦人凶悍,血性十足。
凡战必往,舍生而忘死。
“还有呢?”
黄石继续问。
显然张良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秦人果敢,秦将擅统兵,而秦卒手足相亲,一人呼,百人应……”
黄石摇头道:“若以万人之士困一第四境炼气之士,可能围而杀之?”
张良闭上眼睛,将此前秦军围杀黄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方才睁开眼睛,面色凝重看向黄石道:“可!”
以万人之士,真能围杀一第四境的炼气士。
张良擅统兵,强于谋略,会审时度势,有眼力见,不然也不会在刘邦建国之后功成身退。
他在兵法造诣上或许比不过韩信,但在楚汉之争中,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名将。
他能以万人结阵,围杀炼气士。
是围杀,而不是困杀。
围杀是主动出击,千军万马自四面八方而来,使敌腹背受敌,快速死亡。
而困杀,是在包围的基础上,通过消耗敌人的力量,精力,慢慢的磨,慢慢的耗,最终将敌人耗死。
想要耗死一个第四境的炼气士太难了。
他的法力能持续几天几夜,甚至能一边战斗一边吸取天地间灵气去补充法力,久而久之,能耗上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所以第四境的炼气士不好杀。
除非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灭杀,让其没有还手的余地。
不然一旦他得了空隙,就能跳脱出去。
“先生若是想要刺秦,若无五位第四境炼气士,弟子认为不可行!”
五位?
“何以见得?”
黄石问道。
“两位困住始皇帝,两位快速出击,灭杀这数万大军,一位牵制住甘罗等一众第三境炼气士,还需要数位第二境,第一境的炼气士去拦住炼气士亲卫!”
“等这数万大军死后,快速驰援,灭杀甘罗等第三境炼气士,然后是白衡这等亲卫,最后围攻始皇帝,方有机会成功刺秦。”
黄石与纵宗宗主,阳宗宗主三人在沙丘出手刺秦,结果险些被秦始皇留在了沙丘,那为始皇帝建造的陵园,差点就要埋葬他们。
这件事情,张良也知道!
两位能拖住始皇帝,但拖不了多久,久了就有被杀的可能性。
当然,那是之前,而现在不一定!
始皇帝受了伤,赵无恤言之凿凿,说他已无力再斗,结果覃山山神出手,到头来这山神不照样被一剑扫出了咸阳,若无人护持,只怕要死在咸阳。
这一回,主导的人并非是黄石公。
他只是来凑凑热闹而已。
既然张良都这样说了,黄石认为没有继续在停留的必要了。
“我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过些时日,终南学宫建成,天下之人都会汇聚于此,那人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了,届时,你就入内学习吧!”
黄石架着这朵云向外飞去。
突然,黄石在北园上空停了下来,他望下地下那为胡亥公子牵住猎犬,追逐黄羊的刘季而后莞尔一笑。
“竟然来了此地!”
黄石稍加推演,好似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后目光锁在他手中那把剑。
“庶人剑已化为诸侯剑,剑生天子气,只怕不日就能成为天子之剑,掌天下权柄。”
黄石心中低语。
“东南有天子气,故始皇东巡厌之,而今天子气生于咸阳,蚕食秦运。”
而后又看了一眼刘季身边的胡亥公子。
“有趣,当真有趣?”
他狂笑不止,以至于身边的张良都不由得微微后退,与之保持距离,若非云朵长度有限,恐怕退的更远。
“老师为何发笑?”黄石缓缓问道。
后者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指着脚下的刘季问道:“你观此人如何?”
张良向下看,可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黄石指的是谁,随即不做答。
黄石见他不答,也没做他想,驾着云快速从北园上空离开。
这里有一场即将拉响的战役,他可不想被卷入其中。
咸阳城下,张良和黄石进入了城中。
“不用管,黄石虽有谋逆之心,但为人还算正派,自不会对咸阳城中无辜黔首动手,大可不去管他!”
始皇帝这般说,身后的甘罗去而复返,如影子一样贴在始皇帝身后。
秦国第三境炼气士不算多,甘罗是其中之一,第四境炼气士只有一位,那就是始皇帝。
第三境的炼气士彼此并不认识对方,甘罗只认得一个人,章少荣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无人知晓他已从三川郡回来,就藏在蒙毅军中。
章邯与蒙恬都曾参加过灭楚之战,彼此也算是故友旧交。
蒙恬并无修为,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此处出行,其实也是将秦国的力量,无论是军事还是炼气士,他要将这些力量全部展示给天下间所有人看看。
也希望有人能冒出头。
杀一批人能让天下安定一段时间,这种生意,始皇帝自然不会放过。
想要趁此时机刺秦的人不止黄石一人,只是这个家伙有了一次经验,早就收起了这不知道多少年来积聚的骄傲,变得敬小慎微起来。
不然杀了黄石这样的老牌炼气士,恐怕更能震慑天下人。
只可惜黄石不敢冒头了。
他一眼扫过去。
无论是草海之下,密林之中,山峰之间,或是天空之中,是否有人隐藏,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始皇帝眼中暴露无遗。
不出手,只是因为不屑而已。
但其实,也有因受创而生的担忧。
这些炼气士再把目光扫向大地的同时,目光也与始皇帝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精气神仿佛进行了一次交锋。
朕就在这里,有胆就来,我自无所畏惧。
在得到长生术以前,始皇帝信奉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一套言论,所以出行必有副车以混淆视听,而现在,有了长生术,他拥有了翻山填海的力量,便不再信奉这一套言论了。
如果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能扫除一切困难,那为何要蛰伏呢?
他现在相信武力,武力能压服一切反抗之声。
他信奉律法,相信律法能驯服六国民众。
他甚至还相信墨家,虽然只是相信它们巧夺天工的技艺能改变黔首们的命运。
他站在地面上遥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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