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听闻身后之声,如遭雷亟,回头便扬起手中纯均宝剑向身后砍去。
“铮!”剑鸣声响起。
纯均剑身竟无法落下。
而纯均之下,是虚幻的一把剑,而此刻,凝聚为真。
太阿!
太阿是帝王之剑。
相传此剑无形,无质,剑气存于天地之间,不是人锻造出来的,而是铸剑师欧冶子与干将凝聚天地间聚散无常的太阿剑气,成剑于楚。
后为秦所获,在始皇帝手中。
而现在,这把剑,在白衡眼前。
“陛下?”
白衡收回纯均,看着剑下的人。
太阿浮于始皇帝身前,背手而立,含笑看着此地。
“朕未死,就已有人铸此坟茔,管其走势,深得朕心。看来骊山朕的墓穴可以停工了。”
始皇帝身着青衣,在此间行走。
白衡听他这话,是要将这墓穴以大法力迁徙入骊山之中,做主墓穴。
白衡不敢说话,跟在始皇帝身后亦步亦趋。
“说的很合道理……”
忽然,他在一处地方停下。
白衡急忙立定,余光一瞥。
始皇帝所站之地,面前文字,记载着他幼年时诛嫪毐,夺吕不韦之权,鸩杀吕不韦,以及囚禁赵姬等事。
当然笔者在其中用春秋笔法,巧妙地避开了始皇帝身份这一敏感的话题。
他看着石碑,脑中仿佛又回想起那段时间。
他每走过一处就不由得停留驻足下来,细细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从少年时为吕不韦裹挟朝政,到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再到五次东巡,泰山封禅,焚书坑儒,求长生药,笔者也只写到了这里。
可以说,这上边所记录之事,都是始皇帝自身亲身经历,与历史也有些出入,但出入不算太多。
这碑文的书写者,仿佛是始皇帝最为亲近之人,许多为人所不知的密辛都有所记载。几乎一件不差,就在其上可以看见。
始皇帝将这些看了一遍之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白衡复述一样,说起了他这五十多年的前半生。
“朕出生那年,刚好是长平之战战后第一年,那一年,秦军围城邯郸,而朕,就在那时出生了。”
始皇帝没有回头,他看着石壁上记载的文字,随脚步而追忆往昔。
“长平之后,赵国由强转弱,赵王本欲献城于秦,而赵之大夫虞卿认为割地与秦,秦势更强,赵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随即献城于齐,齐国出兵,击退秦军,故赵得以保全!”
“朕曾经母亲说,秦军围城邯郸之时,朕尚在襁褓之中,被围困出不得,日夜惶恐不安,担忧国破家亡的赵人围住质子的屋舍,里里外外围了几圈,几乎半个邯郸,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来了,他们愤怒的拍打门户,叫嚣着要将朕这一秦国孽畜丢入釜中,分而食之。”
长平之战,折损了赵国四十万青年子弟,这其中,有谁谁谁的儿子,丈夫,兄长。有谁谁谁的恩人,仇人,情郎。
一场战役,尽皆埋葬在长平那深坑之中。
这叫这些赵人如何不愤怒。
“但好在,朕活了下来。”
始皇帝回头,给白衡一个微笑,他口中的云淡风轻,是白衡不曾经历过的痛苦。
“后来,秦军退去,赵王碍于秦军势大,恐落秦人口实,给秦可乘之机,随即保下了朕的性命,并以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这一说,强令母亲以赵为姓,故而得名赵政!”
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
嬴政生于赵地,所以以赵为姓,似乎也说的过去。
“朕生于赵,在赵地呆了很多年,伺候朕的赵国仆僮,常说朕是秦国恶种,时而打骂恐吓,只要朕走至街上,就会有愤怒的赵人冲上来,想要殴打朕,好在,父亲当了秦王,朕才得以回了秦国。”
白衡很难想象始皇帝的经历。
谁又会知道这位一统六国的千古一帝,童年时会有这么悲惨的经历呢!
世人只会看见人光鲜亮丽的一面,而不会看到那一面背后是多少辛酸。
“父王在位三年而薨,及至朕上位,而吕不韦把持朝政,太阿倒持,当时朝野上下盛传,朕虽为赵氏,实为吕氏,又有嫪毐出入宫闱,朕手中无权,只能徐徐图之。”
“朕起用将军蒙骜,蒙骜攻魏,遂得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等二十余城。于是设之为东郡,即为此地!”
“次年,五国伐秦不成,退去,又二年,嫪毐封为长信侯。以山阳地为封地食邑,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一应所求,朕皆应允!”
始皇帝冷笑一声,仿佛又见到嫪毐恣意妄为,任性而为。
“嫪毐恃宠而骄,所行越发肆意,殊不知,天欲其亡,必使其狂。次年,朕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嫪毐不敌,流亡于秦,朕灭其宗,诛其族,以连坐之罪,迫使吕不韦辞官归家,自鸩于蜀。”
“嫪毐,吕不韦既没,朕独掌天下,任用李斯,蒙氏,王氏,攻城掠地,秦遂强,而六国惶恐,联手抗秦……”
“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
“朕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
“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
“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
“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
“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自襄公立国,及至朕,已享国运六百一十岁,有四十任秦王,”
“六百一十年,整整六百一十年,秦起秦地,不过百十里大小,而今,普天之下,皆秦土。”
“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遂使天下大定。”
“朕功盖三皇,德高五帝,为始皇帝,及至万世而不朽,但人之将死,无可奈何,但朕心有不甘,故而遍寻天下以求长生,只可惜徐福等流欺朕,诈朕,诓的钱财而逃逸,朕气不过,遂行焚书之事,又坑杀数百方士,于是流言四起,而天下之人皆视朕为杀人如麻的暴君,朕何其无辜也……”
无辜吗?
天下一统是历史必有进程。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常势,但这是有前提的。
若是没有始皇帝统一文字,统一思想,统一度量衡,使天下九州之地合成铁板一块,或许翌日之华夏,便如欧洲诸国那般……
可放在现在,始皇帝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为了一己私欲,而屠杀天下数以百万计生灵。
很多事,就是这么奇特。
六国之民想要复辟,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秦人,所以始皇帝的形象便是那样。
始皇帝是否是暴君,几千年后,仍旧有人针对这一点辩论不休,始终没有定论。
“殊不知若是没有朕,没有朕的天下一统,哪来今日的百姓安居,而仓廪充足。”
“较之六国纷争之时,已是好上数倍,乃至数十倍,可朕,不过杀了数百个触犯法纪,行骗在先的骗子,便成了暴君!”
始皇帝冷笑一声。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路走来时所听到的那些对他的评论。
愚民,何其愚蠢的百姓。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故步自封而墨守成规,以六国标榜自身,非议朝政,非议他。
这些他都不在乎。
世人如何看他,与他有何干系。
天子在上,便是有六国余孽又何妨!
“陈涉,是叫这个名字吧?”
始皇帝突然发问,白衡急忙回答,诚惶诚恐。
始皇帝笑了笑,他走过来,就像白衡之前挑逗那只杜鹃一样挑逗白衡:“不必如此,你可是朕的师弟……”
他这熟悉的动作,让白衡不由得遍寻四方,见并无那只杜鹃鸟的踪迹,随即心中咯噔一声,那杜鹃鸟,只怕就是始皇帝吧?
毕竟,王者化杜鹃可是有先例可寻的。
望帝春心托杜鹃!
曾经,望帝死后就化成了杜鹃鸟,日夜啼鸣。
白衡只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陈涉,自命周室遗民,为王室后裔,起于大泽,吞并泗水,欲席卷天下,重建周制,朕本欲以陈涉为饵,钓六国余孽,若非扶苏,朕之计策只怕早已实现,今日天下,恐怕再无六国贵族一说!”
果然是这样!
当初李信挂帅,征讨陈涉,结果打了五六个月还让陈涉打下了泗水郡,使得六国贵族蠢蠢欲动,偃旗息鼓,意图复辟六国政权。
就如白衡经历过的陈家叛乱一样!
只可惜尚未举事,上郡就出事了。
而后李信被派往上郡,只打了一个月,就把数十万狼兵打出了长城之外。
这一打,吓得那些六国贵族又一次龟缩起来。
“陈涉以周王室遗民起事,不知阁下,又以何人之名起事,不防说与朕听听!”
始皇帝说完,手中的太阿剑顿时大放异彩,无边剑气好似能破开一切虚妄一样,一剑,斩向那一具棺椁。
轰隆一声巨响。
棺椁破碎,粉尘四起,而白衡看见棺椁中那具“尸骸”慢慢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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